连心继续道:“当时,你妈妈想劝我,我不想听你妈妈的劝说,她还没开口我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刚一开口我就跳下去了。这是我打定要做的事,我不想有人来打扰我,要不是我妈跟得紧,我早这样做了……
我终于跌落下去了,原来自由落体是这样的感觉,就像重获自由的鸟儿……我沉重的身躯砸入水中,四面碧水围上来,我觉得欣慰而熨帖,我安然地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沉入那水底,如同婴儿归于母体,如同花儿坠入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静的归宿,我早已经心知肚明。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虚无。自从那件事以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期盼着这一刻的来临,如今终于来了,离开这纷扰而肮脏的世界是那样刻不容缓,这将是我一个人的狂欢……
可是却有人抓住了我的手,他紧紧拽着我,一路向上,要把我拖离水底……我的头顶上是哗哗的水流声,我甚至又能看到那些昏黄的灯光……我心下大急,我拼命挣扎,甚至还踹了他一脚,他受不住力终于松了手。
我又恢复了自由,继续慢慢往黑暗里下沉,远离头顶那些微弱的光,江水厚厚的,柔顺宁静地围裹着我,轻轻把我推送去远方,就这样睡过去应该会很安宁……
没想到那个人再次抓住了我,他没有抓我的手,而是绕开我的手抓住我后背的衣服。水底起了一层风,江下的暗流黏稠回旋,如一只无形之手把我往下拖拽。我一阵高兴,顺着那拖拽的力道,我和那暗流一道合力向他抢夺我,两股势力在水下形成拉锯之势。
很快,我后背的力道越来越弱,他甚至被我们拉着往下沉,即使这样他也不松手。我是一心求死,寻求解脱,可是我没想过要拉个无辜的人陪葬,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不能因为我,让世界徒增一条冤魂吧……罢了,罢了,我起身顺着他向头顶游去……
一到水面上他就吭哧吭哧喘气,看得出来他已经体力不支,我很生气,觉得这个人多管闲事。我冲他吼,让他放开我,我又掐他的手,死命地掐,他一声不吭,也不放手,只是拼命往岸边游。
我争不过他,被迫放弃挣扎,任由他把我往江岸拖。浓稠的江水旋转着,我们被黏住了,像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果冻里。他呛了水,咳嗽得厉害,我以前游泳的时候也被呛过,水呛进肺里很不好受……水流在周围旋转,脚下暗流席卷,江水在耳边轰鸣,他越游越慢,还不断往下沉,我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水卷走,我担心他真的会死掉。
我只得自己游起来,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必要的时候我还得拖他一把……上岸以后我才看见,那个不自量力的人竟然是个大胖子。”
说到这里,连心笑了一下,那笑里分明有着几分温柔。
池诚救人的过程当时陈一帆和母亲在桥上也有看到,只见池诚奋力游向跳江人,跳江人沉了下去,池诚在跳江人消失的地方也沉下去,一会儿池诚在下方冒出头来,很快又沉下去,又冒出来,再沉下去。当池诚第四次冒出来的时候,身边才拖着跳江人。
陈一帆怎么也没想到当时的救援过程如此凶险,池诚竟差点丧命江中。
之后,陈一帆看见池诚拖着跳江人往江岸去,不久后,那跳江人竟脱离池诚率先往岸边游。
因为这一幕陈一帆曾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明白跳江人是不是轻生,若是轻生,为什么又自己游上岸。母亲说,跳江人应该只是想洗一个凉水澡。
没想到其中有着这样的隐情。
池诚的表现让陈一帆很震惊,陈一帆忍不住去想,若换成自己,像水中那样的情况,自己会不会为了保命而松开紧拽的手……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陈一帆苦笑道:“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差点没命,这是池诚惯有的做派,别人学不来。”
连心点头:“嗯,他是挺傻的。”连心喝了一口已经没什么温度的果汁,又默了默,才继续说道,“我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乱套了,深更半夜的,我妈发动所有亲戚朋友四处找我,我姨妈家的哥哥、张友林哥哥去而复返,我爸订了最早的航班赶回来……
我发现我妈的额头破了,肿得老高,额头上和脸上还留有血渍。我姨妈说我失踪以后我妈不停拿额头撞墙,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怪不得我爸不原谅她,她自己也无法原谅她自己……我妈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她说她知道我想不开,她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就怕我做傻事,还说我要是前脚死了她后脚就跟来……
之前我一直只想着自己,觉得自己可怜,总想一死了之干干净净,死了,所有的烦恼就会烟消云散,所有的痛苦也能就此终结。却从没想过我要是死了我的父母该怎么办,我的痛苦是终结了,我父母的呢?孰不知子女的痛苦在父母那里是要加倍的。
死从来都是一件容易的事,难的是活着……可是,我很庆幸我还活着,没有给我的父母雪上加霜。而给了我后悔的机会的人,就是那个讨厌的胖子。
我转学来到宝岳中学,在四班的讲台上,胡老师让我做自我介绍,没想到我又看到了那个胖子,还和他成了同桌……”
“所以,”陈一帆痛苦道,“从池诚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直到这一刻陈一帆才惊觉,原来自己输得那么早。输了还不知道,在池诚面前自己还总觉得有一种优越感,坦然接受来自池诚的崇拜,后来感受到了威胁,又千方百计阻拦池诚和连心……想想,还真是幼稚又可笑。
陈一帆看着连心忍不住问道:“如果跳下去救你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陈一帆的眼中是难以言喻的痛楚,犹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似乎盼着连心说出什么话来。
连心很茫然,这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假设的东西从来都说不好。半晌,她说:“我不知道。”
陈一帆感到胸口闷得难受,长长叹出一口气后,他说:“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些,以后我会找准自己的位置,高考之前,就让我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你们身边吧。”
陈一帆面前那些肉串,早已冷去多时了。
以前的连心是什么样子,陈一帆不得而知,不过陈一帆认识的连心,或者说四班同学眼里的连心从来都是冷艳的样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说的就是连心这样的人吧。
连心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赞美也好,指责也好,她总是用沉默来应对。她难得向人敞开心扉,陈一帆很感激连心在烧烤店里的坦诚,哪怕结果是让他心如灰烬。
连心是他这辈子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尤为刻骨铭心,他不清楚以后还会不会喜欢别的女孩子,就算喜欢,还有没有这份纯粹。
不管有多喜欢,这份感情终究只能无疾而终,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圆寂”。
至此以后,陈一帆的心态全变了,对待爱情,他无欲无求。他把那些蠢蠢欲动全收起来,藏到心底最深处去,他默默陪在连心的身边,心无杂念,发泄似的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习上。
毕竟,输了爱情,不能再输掉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