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铭已经离开许久了,角门处的小厮们仍然在谈论刚才发生的事,特别是那一声婉转悠长的驴叫,更是让几个粉面小厮学了个十足像。
李管事背着手,得意洋洋,也不加约束。
随后想起被气得胸口疼的老子娘,他和另外一名管事说了一声,就踱着方步,穿过抄手游廊,通过夹道,进入仆妇们住的的下院找他老子娘说说话。
张太医父子俩坐着马车赶到了钟府门前,角门处的小厮急忙过来放下马凳,将他们父子俩搀扶下来。
门前的管事笑脸相迎,将他们父子俩一路迎进了垂花门方才止步。
过了垂花门便是内宅,外男等闲不得进去。
垂花门里苏氏早得了信,和容妈妈并几个丫鬟在此等候,见到张太医之后,急忙迎上来。
双方见礼之后,张太医直接开口道:
“夫人,让孽子去秋桐院给老太太诊脉吧!我最近研究医方,有了点想法,想去看看大少爷,烦请使个丫头带路…”
苏氏明显愣了一下,这才想起那个孽障身有寒毒,也是疾病缠身,心底不由闪过一丝愧色。
“秋菊…”
她刚开口要吩咐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时,一旁的容妈妈忙接过话茬:
“夫人,少爷他似乎是出门了…”
“出门?”
苏氏细眉立时一皱,脸色微沉,强撑着冲着张太医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后,拉住容妈妈走到一边低声斥道:
“是去送那个傻大个?派人看看他回来没?”
“不是…夫人,少爷他…他…”
容妈妈咬着唇,皱着眉,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那个孽障,他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苏氏看着容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咬牙切齿的喝道。
容妈妈嘴唇哆嗦一下,抖着眼角,艰难的开口道:
“不是,夫人,是少爷他坐着庄子上拉木柴的驴板车出城去看狗儿他娘了…”
“…..”
苏氏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后脸色涨红,直觉的胸中有一股恶气在上下翻腾,她用力抓紧了丝帕,目露痛苦之色的长叹一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孽障,畜生,他就是来讨债的,他就是要和我对着干,他就是要气我,就是要让全府的人来看我的笑话…我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
“不是的,夫人,您冷静点,少爷他…他不是故意的….”
容妈妈急忙上前扶着苏氏的胳膊,看着她发红的眼珠子,心疼的劝说道。
她对傻子也是有怨气的,为人子,却忤逆父母之意,是为不孝。
他明知道夫人最厌恶奶娘他们一家,却偏和夫人对着干。
救下狗儿不说,居然大雪天的要去庄上看奶娘。
“哼呵呵~”
苏氏眸子睁大了,闪着光,发出一脸冷厉的笑。
秋菊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容妈妈,不服气的上前一步低声禀告道:
“夫人,少爷他也不想丢您的人,可恨那前院负责车马的李兴发,不派给马车不说,还威胁外面的马车不得租用给少爷,少爷没办法了只能坐着板车去庄上…”
秋菊提到李兴发这三个字时,就一脸厌恶鄙夷之色。
这李兴发仗着他老子娘李嬷嬷在秋桐院老夫人跟前伺候,和府里好几个丫鬟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还曾经把一个丫鬟肚子搞大了,害的人家好好的姑娘跳了井,丢了命。
如今这下贱的狗东西居然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不仅对她出言无状,还私底下托人偷偷往她房间送东西,想要造成俩人私相授受的假象,毁了自己的名节,成就他的好事。
这她如何能忍,她原本是想拿着这些东西到夫人面前告状。
可一来没有确凿的证据指证他,二来她也怕这无耻的狗东西反咬她一口,说她和别的男人来往,那她就完了。
这男女之事本就掰扯不清,即便是能掰扯请,也是女子吃亏。
她可不想成为众人口里的谈资和笑话。
因此,她才隐忍不发,一直寻机给李兴发上眼药。
她话刚说完,容妈妈就瞪了她一眼,脸显不悦之色。
角门处发生的事,她岂能不知。
可那李兴发拒绝安排马车的理由很正当,让人挑不出错来。
说这个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夫人添堵而已。
苏氏听了果然竖起眉头,脸上布满了寒霜,眸子里冷光闪烁。
“哼!这狗东西,是给他老子娘出气呢…”
苏氏吸了一口气,暂且按下此事,转头过来冲着等的不耐烦的李太医屈膝道歉道:
“对不住李太医,那孽障去庄子上了,等回头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您府上…”
“这大雪天,他一个病人去庄子上干什么?你们怎么不拦着?”
李老头一听就是一皱眉,一脸不悦的问道。
他急着验证心中的猜想,还有后续药方的完善。
那杨元明病情虽缓解了,但并没有根除,他急切需要找到那位高人求解答案。
“…..”
苏氏眼角一抖,用手捂住胸口,刚才压下去的那股恶气又开始闹腾起来。
“李太医,是少爷的奶娘感染了风寒,他是去看病人去了…”
秋菊接过话头,解释道。
谁知李老头一听眼睛一亮,脸上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抱拳冲着苏氏笑道:
“那就请夫人赶紧领着孽子去看老太太吧?老夫有事先走一步,不用送..不用送…”
“哎~这?”
众人张着嘴,一脸惊讶不解之色。
正在这时,就听见身后响起李兴发的声音:
“李太医,您可不能走?还请留步…”
李兴发说着大步流星的撵上来,一把扯住李老头的袖子,嬉皮笑脸的说道:
“李太医,您这是看过老太太了?不如您就再辛苦辛苦,我老子娘她胸口有些闷,吃不下饭,您移移步给珍珍脉吧?”
这李兴发说着直接拉着李老头的袖子往下院里走,可把李太医给气坏了。
老头瞪着眼,胡子撅的老高,开口怒斥道:
“放手!”
“哎?呵呵!李太医您生什么气呀?”
李兴发松开手,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浑然不怕的样子笑道。
“夫人,这就是你们钟府的规矩?简直欺人太甚,老夫虽然从太医院退下来,没资格给王公大臣诊脉,可也没有沦落到要给贵府的下人奴仆诊脉的地步吧?”
李太医恼羞成怒的一甩袖子,气哼哼的瞪着苏氏。
苏氏眼睛一亮,不怒反喜,手里抓紧了丝帕。
容妈妈和秋菊同样也是一脸振奋,两眼迸射出惊喜之色。
张青山先是一愣,见永远一副笑呵呵老好人似的父亲陡然发怒,急忙挺身站在他身边,沉着脸冲着苏氏声色俱厉道:
“还请夫人给个说法,我父亲虽说已经退下来了,但依然享受朝廷的俸禄,岂能受如此羞辱!”
朝廷有明文规定,但凡致仕的官员均可享受半禄,即一半的禄米。
张太医在职时,是从七品的太医令。因此退下来之后,和致仕的官员一样享受半禄的待遇。
李管事心里咯噔一下僵在原地,一时又羞又气,脸皮涨得通红。
他心道晦气,真特么的晦气。
这李老头今天吃错药了?
怎么突然之间就炸毛了?
平日里看着不挺好说话的,再说之前又不是没给我老娘诊过脉?
今天特么的发什么羊角风?装什么清高?
竟然如此下我的面子?这老东西~
“放心,张太医,张大夫,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苏氏眉眼带笑,冲着他们父子俩屈膝行礼致歉道。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她早想收拾李兴发这狗东西了,今天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决不能放过了。
张太医听了,眉头依然皱着,沉着脸闷哼了一声。
老虎不发威,真把我当病猫了?
这什么狗东西?猖狂到这个地步?
我堂堂一个做过太医令的太医去下院给你做奴仆的老娘诊脉?
你这厮是长得什么脑子?怎么想的?你脸咋这么大呢?
我是老好人不假,可也容不得你一个下人走狗来作践。
李管事见状心中慌乱,眼见势头不妙,他抽身就要走。
苏氏眼一横,眉一竖,大声喝道:
“往哪里走?来人呐~把这狗东西给我绑了。”
苏氏一声喝,垂花门里立时跑出了几个健壮的仆妇,齐齐奔出来冲着李管事就扑去。
李兴发身子一颤,又惊又怒的连连后退了两步,拱手冲着苏氏叫道:
“大夫人,您...您凭什么绑小的?小的犯了什么错?若说我刚才对张太医不敬,那小的愿意给张太医认错…”
李管事说着,避开扑过来的粗实婆子,急走两步,冲着张太医抱拳躬身弯腰到底,神色诚恳的道歉道:
“张太医,刚才都是小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实在是因为我老娘身体不适,我一时情急之下才失了礼,并非存心对老太医不敬,万望老太医看在为人子女担忧父母身体的一片孝心上,宽恕小的这一回吧?”
李管事腰弯的很低,说到最后,抬着头红着眼眶看着张太医。
这幅诚恳的表情,再加上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让张太医心中一软,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侧过身体,皱着眉头不语。
张青山看了看父亲的脸色,绷着嘴,也不好在说什么。
李管事见状心里一喜,一脸感激的又冲着张太医父子俩连连鞠躬道谢不已。
“多谢张太医,多谢张大夫。”
他身后拿着绳子的几名仆妇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办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