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堂,容妈妈滔滔不绝的说完之后,接过钟红玉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两大口,轻轻喘了一口气。
苏氏听后眉头紧锁,一股烦躁的情绪从心里升起。
“打了人,事情就闹大了,老太太更不会放过他了。容妈妈,你去把他接到东大街…”
说到这里,苏氏顿了一下,想起周婆子代表老太太传话时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恶气,咬牙切齿的发狠道:
“不…把他直接接回来。”
我为什么要让他躲躲藏藏?
他已经不傻了,他是我苏芸倩的儿子。
我苏氏名门贵女为什么要这么低声下气?
为什么我的傻儿子要由着你们这些人来作践?
她捏着拳头,紧抿着薄唇,下颚的线条用力绷起。
她想起傻儿看自己的眼神,空洞茫然,无光无彩。
她就心头一软,满腹苦涩。
这一次,她让他堂堂正正行走在人前。
“可是…夫人,眼下渣子胡同这情形,老奴去了恐怕话还没说两句,就也会被人打出来…”
容妈妈抹了一把额头上细汗,喉咙滑动一下,艰难的说道。
她刚才架着车刚转进渣子胡同,远远就听见巷子深处喊声如雷。
定睛看时,就见黑压压的一堆人追着几个丫鬟婆子和男仆打。
砖头瓦块如雨点般呼啸着飞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李嬷嬷拎着裙摆,光着一只脚撒丫子跑的飞快。
后面一个小丫鬟崴了脚,一条腿一蹦一跳的,小脸发白的带着哭腔尖叫道:
“嬷嬷,拉我一下..”
李嬷嬷连头都不回,跑的贼快。
巷子深处还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双手抱着头,爬在车辕上瑟瑟发抖,车厢已经被砸塌了一半。
那场面,想想都头皮子发麻,两腿发抖。
再者说,她之前可是对傻子出手过。
如今这个节骨眼,让她去渣子胡同,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傻子见了她肯定会两眼放光,把她也揍一顿。
她这把年纪了,挨一板砖,都有可能把老命丢了。
甭看傻子醒来半个多月,对她不理不睬,也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而报复她。
那不过是看在自己是苏氏的贴身心腹罢了,并不代表着他会不计前嫌的接纳自己。
“娘!让我去吧?我去接哥哥回来。”
钟子浩黑葡萄似得大眼睛里闪烁着光,他一把扯住苏氏的袖子,仰着嫩白的小脸,满眼期盼的求道。
他早想见见这个哥哥了,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想跟他说一声谢谢,想帮帮他,想改变他的处境。
他不要他过的那么卑微!那么寒酸!
他想起他曾经也和丫鬟们一起嘲笑过他。
想起他窘迫在站在上房的院门外而久久不得入门,想起他被姐姐呵斥着被人拖走。
想起他和他的笨丫头主仆二人,忍辱含羞跪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想起他挨饿受冻的瑟缩在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破败小屋里,天不应地不理人不会。
想起这个救了自己,却又被赶出府的傻子居然是他的亲哥哥时,他心口就堵得慌,感觉难受极了。
“轱辘轱辘”
马车的轮毂压在石板铺陈的街道上,发出特有的带有节奏的声响。
这车是苏氏为钟红玉特意打造的,花费了上千两银子。
酸枣木的框架结实无比,内衬的绒毯精致华美,帘幕都用的杭绸锦缎,上面用金线绣着花草飞鸟。
坐榻两边和下面都设置有小格子,里面装着各种用品,有治伤应急用的药品,还有一些吃的,用的,喝的,不一而足。
钟红玉眸子沉沉看着手里火炉,心情十分复杂。
她现在对傻子感觉说不上来,虽然没有先前那么厌恶,但也亲近不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亲事,让自己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有那十四年挥之不去,如影随身的羞辱。
钟子浩则兴奋的爬在窗口,黑葡萄似得眼珠子灵动异常的看着外面,心里既激动又忐忑。
见面之后,我喊他哥哥,他会认我吗?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这辆高大精美的马车驶进了渣子胡同。
钟红玉鼻翼皱了皱,拿起丝帕捂住鼻子,嫌弃的看了一眼这条穷街陋巷。
钟子浩瞪着眼睛,诧异的看着外面。
怎么会有这么简陋的地方?
这些人怎么穿的这么破烂?
车夫杨师傅胆战心惊的打量着这破败的小巷子,
小心翼翼的将马车停到榆树底下,这才扭头说道:
“大小姐,小少爷,到了。”
“到了,到了,姐姐,我们快下去。”
钟子浩等不及钟红玉,直接撩起门帘就钻了出去。
丫鬟香荷和文杏急忙一前一后的钻出去,钟子浩钻出马车后,一时呆立在车头。
他张着嘴看着那破败的门头,喃喃自语道:“这就是哥哥住的地方吗?”
钟红玉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丝帕掩住口鼻,皱着眉头嫌弃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你们是来抓哑巴少爷的吗?你们是坏人吗?”
榆树底下正蹲在地上玩雪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板着圆圆的苹果脸,好奇的瞪着他们问道。
小女童的脸上还带着泥点子,手里抓着一团雪。
“呃….不..不是…”
钟子浩瞪着明亮的眼睛,张着嘴惊讶的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急忙摆摆手道。
......
秋桐院里气氛凝重,无人走动,也无人说话,只有轻微的茶杯磕碰声响起。
片刻之后,苏氏迈着步伐,神情冷肃的走进来。身边跟着大丫鬟秋菊。
守门的小丫鬟麻利的冲着苏氏一行礼,挑起厚重的金线刺绣门帘,冲着里面轻言轻语的喊了一声:
“大夫人来了。”
歪着木榻上假寐的老太太当即睁开了眼,眸子里闪着凌厉的光芒,斜视着屏风口的地方。
三老爷急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坐直了身体。
秦氏和李氏也停下沉思,偏着头看着屏风口。
一阵环佩叮咚响,苏氏一身橘黄色刺绣锦缎褙子,端庄沉静的走来。
三老爷忙从座位上站起身,对面的李氏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也站了起来。
秦氏咬着嘴唇,拿着丝帕坐在那没动。
“老太太~”
苏氏微笑着冲老太太屈膝一行礼后,站起来。
“大嫂。”
三老爷冲着苏氏一抱拳行礼,李氏跟着也行了一礼。
“三弟,弟妹。”
苏氏冲着他们一点头回礼,随即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端坐的秦氏。
秦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苏氏,语气婉转道:
“大嫂,我这两日身体欠佳就不朝你行礼里,你不会怪我吧?”
“呵呵,那正好张太医今天要过府回诊,就请他给你把把脉,免得一不小心就耽搁成了大病。”
苏氏拿着丝帕擦了一下嘴角,莞尔一笑,不以为然的回道。
秦氏一听胸口一阵发堵,拧着眉头,恨恨的瞪了一眼苏氏。
“好了,苏氏,我且问你…”
老太太不耐烦的打断了她们的交锋,拧着苍眉,眼神凌厉的盯着苏氏喝道:
“那个吃里爬外的小畜生呢?你不是去捆他了吗?人呢?”
“老太太息怒,儿媳已经派红玉和浩儿去接他了…”
苏氏陡然抓紧了丝帕捂住胸口,咬着唇,忍住气,看着怒气冲冲的老太太,语气清冷的回道。
“至于说他吃里爬外?这个儿媳倒是听不懂了,他怎么吃里爬外了?”
“你~苏氏,你给我老婆子装傻是不是?”
老太太两眼一瞪,迸射出两道寒光,大声怒斥道。
“儿媳不敢!”
苏氏微微屈膝朝着老太太行了一礼,婉约美丽的脸上沉静如水,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坚毅之色。
“大嫂,府里养了他一个傻子十四年,他一出去就勾结那花花太岁,殴打宽哥儿和容哥儿,这不是吃里爬外是什么?”
“就是,大嫂,你就是想包庇他,也要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呀!”
秦氏和李氏同时朝苏氏发难。
一旁的三老爷沉着脸,皱着眉,一言不发。
“两位弟妹说笑了,他不过是碰巧救了那刺史小公子一命,怎么能说是勾结呢?
难道在两位弟妹眼中,但凡是救人,就是为了要和被救的人勾结?这不是太可笑了。”
苏氏抿嘴一笑,神色坦然,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你…..”
秦氏和李氏听了之后噎的个半死,纷纷用手捂住胸口,心里头那个气呀!
苏氏收住笑意,也不去看她们愤怒的表情,转而一脸认真的开口道:
“至于宽哥儿和容哥儿挨打,我也很气愤,只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他打的。打人的你们不都是很清楚吗?就是那刺史公子呀!你们找他去呀!”
苏氏说着抬起手指着外面,一脸不屑的说道。
“你…..”
秦氏和李氏俩人气得鼻子都歪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愤恨的瞪着苏氏。
三老爷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看着发飙的苏氏。
“够了!”
老太太猛地一拍炕几,怒目而视着苏氏,厉声呵斥道:
“苏氏~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宽哥儿,容哥儿挨打,和他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指使的,那花花太岁吃饱了撑的找宽哥容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