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懋修和阿岩回到杭州的时候,漕帮的危局已然解除,面对熊雠的请和,郑大当家问计于他,他思之再三,又与郑大当家反复商量,最终以对方赔银了事。毕竟此事幕后乃是东厂厂公张鲸,其人势力极大,漕帮现在还没有挑战对方的实力。
更何况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若是得理不饶人,恐怕最后只能落得个鸡飞蛋打的局面,故而在与萧玉等人面谈之后,定下前事一笔勾销,后事不再有所牵连,郑大当家带着一万的银票回了漕帮,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至于后期双方还会有什么纠葛,那还得看形势的发展,若一方势大到足以倾吞另一方之时,波澜自然生起,新仇旧恨便一起报了。这一点,无论是远在京城的张鲸还是身处杭州的张懋修,都是心知肚明的。至于身在局中的熊雠、郑天浩,自然也是再清楚不过了,但也得等到那个时候,现下无人会再生事端的。
郑天浩身陷牢狱之时,就已察觉到漕帮与官府牵扯甚深,若朝中没有贵人照应,必然倾覆。张懋修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
张懋修虽然年轻,但思谋长远,见识广博,处事老练,又重情重义,加之作为当朝首辅的儿子,背景深厚无比,若能得其相助,漕帮不仅能够化险为夷,而且更上层楼不在话下。
所以当他离开织造府,回到漕帮总舵之后,便召集帮中大小头领开会,当场宣布自己不再担任大当家,崔景贤自今日之后正式就任漕帮大当家一职。漕帮事务可由其一言而决,至于自己,则要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清闲日子去了。
无论崔景贤如何请求,众人怎样挽留,郑天浩的心意已决,再难更改,众头领实在没有办法,同时在这次事件中又看到崔景贤处理得当(张懋修参与其中的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最后也就只能接受了。
郑天浩又对景贤一人细细交代了一番,这才把张懋修请了过来,隆而重之地拜托于他,懋修无奈,只好答应郑天浩,漕帮若有事,自己必会全力以赴。
郑天浩这才放下心来,真的就去寻找故友游戏江湖去了,至于暗中自然为景贤操了不少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郑天浩走后,张懋修特意在紫苏的小院设宴,招待了知府钱印立和同知邹仁愿,作陪的本来只有景贤,可阿岩一听紫苏之名,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同去,懋修自无不可。
当日宴席间一方曲意奉承,一方欣然从之,可谓宾主尽欢。至于漕帮与官府的合作之势,虽没有相谈,但只要今日宴饮场景传了出去,杭州府上下自然知晓该如何做了,这也是张懋修在紫苏处设宴的目的,而紫苏心中明了,自然会办的妥妥当当。
只有阿岩看到长袖善舞,风姿宜人的紫苏,哪还有应酬的心思,虽不至于当场发作,却也不敢等闲视之。一场酒宴下来,只一味跟在懋修身边,不给二人亲近的机会,懋修知道她的心意,便也就顺着他她。紫苏不几下,便识破了她的行藏,俏笑之间不免故意逗弄,给懋修招惹了很多白眼,肋下也青了好几块。
待漕帮事了,懋修和阿岩辞别热情挽留的崔景贤,自回湖北江陵去了。
回程之时,江南的春天已然探出了头,山色清翠,江水澄碧,阿岩能够与懋修独行,心中甚是喜悦,二人不由的开启了游历模式。至于汤毅,则被张驰带着先回江陵去了。
这一日来到一清幽古旧的山寺之中,理过佛,看过风景,吃过斋饭之后,二人正要离去,寺中进来了五六个劲装的汉子,见了他们也不言语,只是拦住去路。
懋修连忙将阿岩护在身后,殊不知阿岩看着来人已然皱起了眉头,脸色都阴沉下来,却不是惊讶紧张害怕愤怒的神色,反而有些意外——他们怎么找来的?
没等张懋修说话,其中一个领头的人对阿岩恭敬的抱拳道:“公子在下奉蓝姑姑之命,前来请公子移驾前往一唔。”说完,立即奉上书信。张懋修立即明白,这是阿岩的故人寻来了,该是明教的人。
果然,阿岩上前接过信来,却是蓝姑姑的亲笔信,信中要她即刻随自己返回苗疆不得延缓,至于缘由,见面之后她自然会告知的。
“蓝姑姑现在何处?”
“回禀公子,蓝姑姑在山下茶亭相候。”
看来自己是不得不回去了,好不容易可以和懋修同进同出,却不想才五日就得分别了,而此次一别,再聚就不知道何时了,或者还有再见之时吗?想到这儿阿岩心中甚是哀伤,神情间便显出几分凄楚来。
张懋修见之,虽不知道何故,但心里也是不好受起来,他握住阿岩的手说道:“阿凡,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与我听听,我一定会帮你的。”
当着明教属下的面,自己的手被懋修握在手中,阿岩心中半是惊慌,半是甜蜜,而这为首的汉子一见之下心中更是惊怒,堂堂圣女,冰清玉洁,高贵无比,竟会被一男子如此亵渎,立马上前大喝:“贼子大胆,快快松开手来。”
还不等懋修说话,阿岩已经冷声说道:“在本公子面前你也敢如此放肆?自掌十个嘴巴!”那汉子不敢反驳,只好自扇耳光,声音响亮一点也没作假。其余几人更是静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大气也不敢喘。
“阿凡,先让他们退下吧。”懋修不为己甚,劝说道。
阿岩知道懋修要和自己私谈,而自己也有话对懋修说,便一摆手打发这几人出去寺外等候。
那汉子忙停下手来带着几个人出了寺门,立在一旁神色之间不见喜怒,但看向张懋修的目光却有对懋修的警告之意,懋修也不放在心上,知晓对方乃忠义之人。
“阿凡,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说吧。”
阿岩踌躇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是我师傅派人来接我了,她要我立刻回去。”
张懋修知道阿岩的身份,能够离开月余已是叫侥天之信,现在人家找了过来又怎能不回去?除非自己强制留下,可一来自己有无这种能力,还待商榷,二来这可是阿岩心中所愿?
只要想想,阿岩的义父是明教
光明左使,阿岩又怎么会长期在外游玩?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又哪来这种权力?
一时之间,张懋修竟有些无所适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拥有守护的力量,守护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阿岩眼见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懋修竟然如此惶恐,心中更是酸楚,这一刻她知道懋修是在意她的,这才在听闻她要离开的消息,会失去了方寸。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这是每一个陷入恋情的女子都会有的幸福。
阿岩灰暗的脸色一下子光亮起来,她突然觉得离别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明了自己就在爱郎的心里,那无论身在何方也是快乐的。他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诗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觉吟诵出来,声音虽轻,但又怎能逃得过懋修的耳朵?
张懋修闻之一怔,自己真是关心则乱,离别又不是永别,难道自己没见阿岩伤心吗?想到这里心胸为之一阔,朗声道:“阿岩,既然家里人想着你回去,那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