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人居是武昌一处风雅的茶庄,在读书人间颇有名望。茶庄老板家资丰盈,开设茶庄的目的本不在赚钱,只为结缘。因此茶庄本只对身有功名的士子开放,只要有秀才功名,便可享受六折的优惠,如果是举人则是三折,如是进士则分文不取,只管尽情享用好茶好酒好菜。当然如果有些社会人士想要与会,除负担十足的茶资外,还需一位士子引领方可入内。
如此一来本该入不敷出,谁知开业以来,因为对读书人的尊崇,又加上服务周到,环境优雅,菜品上佳,就是服侍的小厮也是文墨渲染过的,故而在武昌的文人士子中受到了热捧,成了诗会、文集的首选之地,引的那些投机钻营的商贾也趋之若鹜起来。
所以原本抱着赔本赚吆喝的东家喜出望外,更是倾力而为,一年半载下来,这贤人居便成了一个类似后世那些高端会所般的存在来,非提前预约,不能成席。
袁宗道他们之所以能在此举行雅集,一方面是因为诗社中一位成员与东家之子是旧友,才得以行了方便,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袁宗道所在的诗社,在武昌本就名声在外,汇集了兰台书院之中的俊杰翘楚,东家乐得成人之美。这才在年关将近,聚会密集之时,有了这一晚的专场演出机会。
对,就是演出,后世不是有句话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这句话,在这大明朝依然适用。
此时的闲人居,早已灯火璀璨,人来人往,即使如此也毫无喧哗之声,每一个来宾,长袖宽袍,风度翩翩,怎会作出有辱斯文的事来?见面相互问询,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手上的动作一丝不苟,挑不出半分的错来。之后,便与相熟的同辈坐于一处茶几旁,论起道来,至于道行有多深,则不为人知了,只是偶尔传来的几声碎语,却让这诗会,添了几分异样的色彩。
“李兄,今日有什么大作,可不能敝帚自珍呀,小弟听不到没关系,欧阳大家听不到,可就是李兄的损失了。”
“哪个欧阳大家?”
“这武昌城有几个欧阳大家,自然是娉婷阁的欧阳菲菲了。”
“是吗?她怎么会来,不是说等闲是不出阁的吗?”
“你不是也说‘等闲’了吗?”
“莫非此次诗会,还有什么内幕不成?吴兄,快快说来。”
那被唤作吴兄的青年士子,得意的一笑,这才故作神秘的低声说道:“听说从京城来了一位大人物,与兰台书院的山长是同年,这才应允出席这次集会的。”
“是吗?”李兄的嘴张得老大,眼中闪烁着莫名兴奋的光芒,显然对自己的文采是有几分自信的。
………
也不说贤人居内的暗潮涌动,只说贤人居外的袁宗道已等得心焦了,此时已近戌时(19:00---21:00),冬日天黑的本就早,而按明人的作息,现在也是比较晚了,可还不见那位云修公子的身影,真是让人着急。
自己为了这位公子,可是拼的颜面才要了一张请柬,如果云修公子不来,自己不得又要受那些人的腌臜之气了。
不过看那公子的为人处事,不是失信之人,袁宗道年纪虽小,但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所以虽然着急,却没失了信心。
好在懋修没让他失望,在千呼万唤中,终于来了,袁宗道一见,马上跑了上去,对懋修道:云修兄,你可真让小弟一阵好等啊!”
懋修连表歉意,抱歉抱歉,因一些事耽搁了。
袁宗道也只是少年心性,嘴上抱怨一下,心里却并不是很在意,将手中的请柬递给懋修,说道:“我不知此次诗会竟如此紧俏,只要得一张请柬,还请云修兄见谅。”
看到袁宗道满含歉意,又不好意思的神情,懋修很是有些过意不去,自己本是不速之客,参加诗会也是临时起意,却不想让这个少年内心如此不安,忙说:“无事无事,只是给你添了麻烦,为兄内心很是过意不去。”
袁宗道听了懋修如此说,知道自己没有信错人,立马高兴了,对懋修道:“虽然只有一章请柬,但可带两人入内,只是一人的消费没有折扣,需要十足的缴纳。”说到这儿,袁宗道的声音一弱,脸色有些微红。
正待要说下去,懋修马上接口道:“那就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宗道有所不知,为兄是个穷人,穷得也只剩下些无用的银钱了。”
懋修夸张的话语,引得阿岩“扑哧”一笑,也缓解了袁宗道的尴尬,三人就这样谈笑着进入了贤人居,当然,懋修顺手缴纳了所需的一应费用,确实花费不菲。
贤人居内已聚集了众多的读书人,间或有些大腹便便的富商,袁宗道进去后,径直领着两人来到一角的茶几旁,此时,原本坐于此处的商人,站起身向两人看来,其中一人是前几日在黄鹤楼见过的,懋修记得他叫赵文正。
袁宗道将几人相互做了介绍,另两人是与他同一书院的好友,也是公安的同乡,一是关学文,一是单实。看来是早前已听闻了云修的大名,几人相互见礼落座之后,关学文便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直言问道:“云兄之前所作的《水调歌头》一词,真是大气磅礴,我之前听完,便不由神往作者的风采,今日一见,云兄果然器宇不凡,宗道果然没有骗我。”
听着关学文的赞誉,阿岩与有荣焉,对这关学文也多了些好感,而懋修则很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关兄过奖了,让我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时一旁的赵文正插言道:“云兄切勿自谦,那日见过之后,我已为兄之文采折服,只是碍于初次见面,又有同窗相扰,不能与兄深谈,这两日每每想起,便以为憾事,好在今日能再见兄台,足慰平生了。”
袁宗道这时哈哈大笑起来:“学文、果实怎么样?非是我与文正的夸大之词吧。”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啊!”一旁被称作果实的单实感慨的说。
懋修没想到此次的相逢,竟然变成一场对自己的夸奖会,尽管之前他也是所到之处皆受人追捧,但有几份真心,就值得商榷了。而眼前几人,只听其言语,观其眼神,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尊敬,看来这几人该是与袁宗道一样的同道中人,自己本是无聊之时的解闷之行,现在看来,不由多了些几分真心,懋修便与几人热切的交谈了起来。
而这一番交谈,不仅让众人更加惊讶懋修知识的广博,见解的深远,也让懋修对几人多了更多的了解和好感。
袁宗道不愧是“三袁”之一,在诗文方面,确实有不凡的才华。赵文正是谦谦君子,除了初时的激动之外,此后说话不疾不徐,但每言都有见地。关学文为人机敏,能言善辩,看来是社交型人才。而被称作果实的单实,年龄比袁宗道还要小上几月,不多言,但能以如此之龄与几人同窗,可见,必也是极为聪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