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懋修想到要去赴袁宗道的诗会之约了,但有一件事必须在此之前办好才能欣然赴约,那就是向阿岩坦承自己的身份。
武昌作为湖广省会,是湖广的政治、文化中心,想必在此次诗会上,必然会碰到以前的熟人同窗,即使自己不识对方,但对方多半认得自己,如果到时让阿岩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份,懋修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也觉得对不起阿岩对他的信任。
当时之所以自称云修,一是为前世留点念想,二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却不是有意要欺骗阿岩的。谁又知道人生的际遇奇妙若此,他与阿岩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缘际会,有了这样的交集,虽不知未来会怎样,但自己必会珍惜这段情谊,不愿因一些小小的误会,而让彼此生隙。
斟酌再三,懋修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阿凡,有件事我想有必要向你说声抱歉。”
阿岩不解的问:“什么事啊?”
“我的真名叫张懋修,子枢是我的字,云修是我行走江湖的化名,不过云修这个名字,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在使用,可不是因为遇到你,才临时编造的。”
阿岩闻言一愣,你才刚见我的时候就骗了我,可又一想,当时自己还是阿岩,而不是阿凡呀,那也就不算骗吧,所以阿岩并不是很生气,只是心里想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懋修,得让他长点记性,于是脸上便显出些不开心来。
懋修见了,便有些情急起来,急忙保证说今后绝不骗阿岩一丝一毫。阿岩看着懋修惶急的样子,心中似喝了蜂蜜般的蜜甜,但女子最是口不对心,所以嘴里说出来的话,依然冷冰冰的。“是吗?那你还有什么需要向我坦白的吗?”
懋修虽然两世为人,陷入情场却是首次,所以像每一个情场初哥一样,智商立马降为负值,只担心自己交代的不够彻底,而失了对方欢心,于是便将自己江陵张府三公子的身份,一五一十的说了。
心中忐忑的懋修不曾觉察在自己的诉说之时,阿岩的脸色越来越冷,平静的外表之下却生起了何等的波澜。张居正当国已近五年,名满天下,即使是山野村夫,也有耳闻,何况是一心反明的明教。作为明教圣女的阿岩,自然知道江陵张氏意味着什么。
知道了懋修的身世,阿岩的心中不但没有一丝喜悦,反倒充满了无尽的悲苦。这个首次让自己怦然心动的男子,竟然是最大仇敌的儿子,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一时之间,阿岩忘记了言语,不知该如何反应,而脸上的哀容,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了。
懋修本就在殷殷的注视着阿岩,自然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心想着慌起来。
“阿凡,你怎么了?都是我错了,不该欺骗于你,你若是气不过,不如打骂我一顿也好。”
阿岩凄然一笑:“你何错之有错的,错的只是这老天。”
之后任凭懋修怎样劝解,阿岩都一言不发。
是啊,问题的根结在于二人身份的天然对立,而不在于这无足轻重的欺骗与否。懋修越是表现的着急诚恳,阿岩的内心便越是痛苦伤悲。可她此时又能说些什么呢?但她更不想让懋修误会自己,便强忍心中悲苦,故作轻松的说道:“不管你是云修也好,还是懋修也好,其实都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确实待我以友,我也以友待你,这就够了。阿修,你说呢?……阿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以后你叫我阿修,我叫你阿凡,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我今后有怎样的际遇?我都是那个在小巷中被你救下的阿修,你也永是那个我心目中潇洒的少侠阿凡。”懋修喜出望外又无比诚恳的说。
阿岩听到懋修如此说,心中一热,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但她不想让懋修看见,便转过身,轻轻说道:“你是阿修,我是阿凡,只望我们能做一世的好朋友。”
“会的,一定会的,阿凡,你相信我!”懋修语气坚定的告诉阿岩,也在心里给自己发下这个誓言。
阿岩感受到了懋修的坚定,知道了懋修的诚挚心意。心中的忐忑、无奈稍解了几分,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本是个不轻易哭泣的女子,只是遇到了懋修,才变得温婉起来,但骨子里仍是那个坚韧倔强的人,往往愈挫愈勇。所以,当内心清楚了懋修的心意,她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君不负我,我不负君,君若负我,此生不见。
看着阿岩流泪的笑颜,懋修心中一痛,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擦去眼中滑落的泪珠,两双清亮的眼眸,就这样凝望着,绵长温暖的情谊,在彼此的心中升起。
若不是门外小二哥的招呼声:“客官,您要的马车准备好了。”或许他们都不曾发觉这种让人沉迷,清醒之后又有些尴尬的情景。毕竟,两个“男子”之间的脉脉含情,真的,不好让外人看到。
所以反应过来的阿岩猛得打下懋修的手,娇嗔的说:“又动手动脚,忘了先前的教训了。”
懋修见阿岩放下了心结,虽然他现下还不清楚心结是什么,但时间久了,总会知道的。所以,心里暗暗的记下,心情自然轻松了。
“记得记得,小生愿意接受惩罚,阿凡少侠,您说,罚我些什么?”
阿岩眼珠一转:“态度端正,那好吧,就先记下来,至于罚你些什么,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再说。”
此时,小二又在门外催问了,懋修便出门交接,阿岩则在房内稍事休整。毕竟,每一个女儿家出门,总是要准备准备的,尽管他现在是严凡,但也改变不了女生与生俱来的天性,更何况,在阿修面前,她更不想坠了风华。
于是乎,在懋修给了车夫两次赏钱之后,才见到走出门来的阿凡,果然,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佳公子,英姿飒爽的俊俏美少年。
懋修看得一呆,阿岩看了一甜,两人施施然上车,往贤人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