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图王一生戎马倥偬,一人一弓驰骋草原备受各部崇敬。有的草原部落提出归顺格图,老图王却就此承诺此后永不进犯草原各部、格图族与各族平起平坐、互不干涉族内事务。草原黄金家族的荣光似乎不再会落寞,可是谁知道老图王竟然就这么走了。狼王死了,新上任的图王尚无威信,无人镇压惶惶人心,久久不曾被提起的恩怨情仇就在各部落之间涌动。三年前他们是怎么掺和进夺嫡之战的,她到现在记忆犹新,于是也打算趟一趟浑水。
老图王英明自不必说,他的儿子们却野心勃勃,不仅像他们的父亲一样觊觎中原大魏,还想着吞并其他部落,从此草原再无其他三十六部落,唯余格图令人闻风丧胆。
当年她横空出世,一鼓作气从老图王手里夺下了西北十四郡,自此名声大噪。他们两个就这么斗了下去,她天赋异禀、老图王诡谲多谋,他二人也算是棋逢对手,战场上过招时神交已久,竟然多了些惺惺相惜。凭空听闻老图王病逝,她竟有些伤感。霎时间京城的勾心斗角被抛诸脑后。她传来令兵,摆好沙盘,手中令旗随着她目光所及渐渐插满了草原三十六部,直至京城。
她和老图王一直斗到他死,和草原三十六部的关系自然说不得融洽,可到底她也没对其他部族做什么,如今野心家上位,他们即使心有余力也要为自己的部落考虑,想来他们也心知肚明她不会放过格图,那么是否要投诚,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皇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明顾宴纯都被他放走了,还是给白二公子放了一月的休沐,他乐得清净,也不去写信打扰那个人,那将军倒也是一句话不往府里带。他每日晨起先去那个名义上是给公主的屋子坐一个时辰,或是看书或是写字,偶尔天气好了就带上几个人去集市上买几本书,到了下午再溜溜达达进宫看看小太子,一天也就这样过去。官府往来的文书还要送来,他干脆把大门一关,门上贴了四个大字:奉旨休沐,底下人没办法,只好上报皇帝,皇帝却不生气,笑着骂了一句“混账东西”,连做个训斥的样子都不肯,只吩咐了让下面人看着办,半点不管他们死活。于是京城权贵又开始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透着一股酸气,白家尚了公主,捡了高枝儿,又听说上面有给将军封帅的意思,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白家大郎掌管禁军、二郎供职中书、公主又做了他们家媳妇,从此哪里有世家再能越过他们半分!君恩难测?他们也看出来了,今上怕是只可着公主一人偏宠吧!
将军走之前留下了一队亲卫说是看家护院,世人说行伍之人粗蛮无礼,她治下的十万将士却像极了手握利刃的傀儡,在他面前终日沉默着,一言不发。可是日子长了,他也能让他们多说几句关于自家将军的事情,每逢这时候,他只是抱臂倚门笑吟吟地听,从不说什么。
如今他做了驸马也不过想着从此与这位位高权重的将军相敬如宾,并未觉得与平日有何不同。某日他闲来无事,又见日头还好,自己挽了袖子将府里几大箱子的书搬出来晾晾,惊奇地发现这位将军涉猎颇广,索性坐在天井闲闲翻看,几本游记已经残缺不全,却见其中加了几页纸,补写了几句,翔实有趣,倒像是亲自去过似的。他眼中闪过晨起时印在脑子里的人影,她的眉目浓墨重彩,冷漠不近人情时更动人心魄,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柔软了一些。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下人来请示他要不要上晚膳,他才发觉时辰已晚,摆摆手叫撤了,转身要回屋子,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半扭了身问到:“公主府的家书送到西北要多长时间?”身后低眉敛目的管家凝神想了想,却先说到:“公子是有什么要紧事么?还是咱们伺候得不周到,您不便说?”他听了这话手腕一抖将书收了起来,似笑非笑地一挑眉梢:“怎么?没有要紧事,我便不能与公主说说私房话么?”
躬身的人心底一声冷笑,暗想你与我家将军哪里有私房话可说。却还是道:“奴才多嘴。公子容禀,每个半月有专人快马加鞭将众将士的家书送往西北,快马加鞭不过七日。”那人神色不改,道一声“多谢”,袖手走了。白衣公子的袖子里灌满了猎猎长风,衣袂翩飞仿佛即刻要羽化成仙,然而他神情眷恋注视着手中书本,清寒孤高就多了一点尘世间的温暖烟火气,不自觉让人想起元宵时节文灯满天的景象,臆想中的颜色与天边仿佛连成一片的红霞交织成了似真似幻的柔软,偏偏这人身形利落,又显得残阳如血中唯有他兵刃一样萧瑟。
某日她坐在帐中正写着折子,却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写着镇国将军亲启,字迹清隽。某种像极了从而记忆中呼之欲出的东西让她的心头重重一跳,继而带了一点惶急去拆开,却见不过一张薄薄的信笺,问她公主府里书房的书是否能翻看,又问及公主安好,其余并无赘言,落款是清清淡淡的一个“舒”字。她几乎被那一点妄想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哆嗦着去够腰侧那一枚蟠龙玉佩,她牙关轻轻叩着,看似麻木的目光注视着玉佩上不详的血沁,她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强自安抚心神,提笔写了几句什么。
自信送出去已有半月,某日若舒拿到了回信的时候竟然有些望穿秋水,然而令人疑惑的是信封未换过,依旧是自己的字迹。他暗暗皱眉,难不成是被原样打回来了?幸而他细心,封蜡被人重新融过,他才笑这位将军颇不讲究。
他将信封拆开,那张纸就顺势滑了出来,只见那位颇不讲究的将军在他写的两三行字迹旁边填了几句。是让他自便,口气却显得有些冷硬。他就着那本游记,已经将她的字迹记了一清二楚,一眼就看出了执笔之人的心神恍惚。他目光不由自主一动,发现两个人的字迹并排挨着,竟然有些亲近的感觉。他一时怔住,回过神来才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妥帖地收好了信纸。
他回到书房,一路上仍然想着是什么事让她心烦,不由得研墨提笔,如此想来世间多少无望有果的情爱大多都始于“情难自禁”。
臣居公主府半月有余,见公主于书上批注大多犀利精简,唯有几本游记,作者不详,但文笔功力着实深厚,而且公主于此类书上的注解翔实风趣,与往日风格大不相同,敢问公主何时游历书上所提之地?若得闲暇,是否可与臣一同前去?
待公主归京,臣于京城百里之外迎候公主,为公主接风洗尘。彼时夏暮秋初,泛舟湖上应有意外之喜。
收到信时她有些意外,却也自觉出上次恐怕言语不当,因而未多想,只是细致把自己游历的地方诉诸笔端,想起这几本游记是那人亲笔,不由得嘱咐他好生保管,又道西北战局不定,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故而不敢轻易承诺,只是虚虚应下,话未说实,她看着最后几句话,才有些后知后觉,却装了糊涂,按捺不发,道京官不可私故离京,不必多事。便着人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