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山又东三百里曰青丘。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修九尾,可化人。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
中州南临南海,南海向东两千二百五十里有座仙山,名曰青丘。青丘富饶,钟灵毓秀,无人,多灵禽异兽族类,有青丘之国,自开天以来由灵狐掌权,传位至今。
这个故事,就从青丘开始。
“诶,九公,前面就是青丘之国了吧?”从南海驶来的商船队伍中传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
“对啊!那地方可是个好去处!又能进批好货,又能赚它个大的!”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回答道。
先前那个声音赞叹:“仙气缭绕,果然好去处!想我也曾看过那皇都繁华,却从未见过如此仙境!真是妙极,妙极!”
“妹夫,你可别妙极妙极的啦!俺只觉得尿急!”一个新声音说道,“待会儿去了青丘,还去看看小阿九,当年在青丘即翼之泽遇见赤鱬,可是她给俺解的围呐!”
“小阿九?”
“唐兄有所不知,”邓九公接话,“这个阿九姑娘是只三尾灵狐,年方一百七十岁,按咱们的岁数算,是个十七岁的妙龄女子,当年我们在青丘做生意,渡即翼大泽时被几个小赤鱬拦住要几个上好物件,林兄不给,它们就要毁船。我们正打算妥协,是阿九姑娘飞过来阻拦,我们才得以保命。”
“三尾灵狐?青丘的狐狸不是一百年才修成一尾吗?这位姑娘小小年纪,悟性竟是如此之高!这般说,我倒要和你们一道去拜会一下这位仙姑了。”曾中探花的唐公子正色,庄重地整理了一番衣冠。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青丘狐狸修行,三尾和六尾是两个分水岭。大约有一半的灵狐卡在了三尾上,修为在六尾以上的灵狐更是少之又少。所以现在对阿九的天资下定论未免太早。
九公跟着林唐二人跳下船,对船夫们喊道:“你们留一批人看船,剩下的把货拿出去卖。”林之洋又道:“老规矩,若是卖的好了,俺今晚请吃酒!”
一行三人到了英水北岸。
水边疏影横斜,有暗香盈袖。水边齐齐的建着木构小楼,有花树柳树间杂其中。有妇人捣衣声,又见数个垂髫的孩童玩耍,果然是一片其乐融融。越往里走,越是热闹。房屋越来越多,道上竟有不少叫卖的小贩,吹糖人,皮影戏,卖油果儿、小面饼儿的不计其数,还有敲锣拉琴说书卖艺的。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兴是赶上集市了?”九公盘算着,“人都出来采买了,看来这批货应该能卖个好价!估摸又得让林兄破费了,哈哈哈哈哈……诶?林兄你看那个买糖人的年轻女子是不是阿九姑娘啊?”
商人一看,“就是她!”领着二人飞快过去,“小阿九,俺来看?哎呦,吓死俺了!”
刚付完钱转身要走的阿九一眼看见领头的商人,顿时眉开眼笑,一头扑到跟前,反把人吓一跳:“林伯伯,你都好久不来啦。”
这个貌若十七岁少女的小狐仙声音竟如孩童般清脆甜美,尚带着稚气。
“俺这几年在家陪女儿读书来着,货托你邓伯伯卖的。”一向粗糙惯了的林之洋风尘仆仆的脸上充满了温和。“啊,上次就是邓伯伯来的!”阿九转向邓九公,甜甜地笑。邓九公慈爱地抚了抚小狐仙的头。
唐公子趁着他们寒暄这几句的时候悄悄打量了小狐狸一番。
小姑娘生得剑眉凤目,鼻梁挺直,口如含朱。鼻子很柔美,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消退,睫毛又长又弯,皮肤像蛋白一样柔嫩,在阳光下微微闪着水光。此刻阿九一脸雀跃,笑的眼睛弯弯的似两个月牙,那笑容竟如同太阳般耀眼,让人不自觉地被她感染,会心地笑起来。
小狐狸的周身,好似散着一圈来自灵魂深处的纯净清和的光晕,让靠近她的人都心神为之一清,变得纯粹起来。
书生心道,这个姑娘虽不是绝世美人,却有水玉般澄澈的心啊。
浮世肮脏,连孩子都不再纯粹,这般心境的人早已吉光片羽。
当她步入尘世时,不知这等心灵是否也会被污染得面目全非?
这等人还是存在于世外仙境中,给中原人一个念想罢。
“咦?这位是?"阿九一双清亮亮的眼睛转来转去,这才终于看见了走神的书生。
唐公子急忙施礼:“唐某见过凤姑娘。”早听林邓二人说过了这位仙姑姓凤,名长歌,小字阿九。
阿九立刻还礼:“见过唐公子。”端庄起来,倒是十分有模有样。“这里闹哄哄的不是说处,来我家吧。”阿九笑道。中原重礼,书生道:“擅入女子家中有损姑娘声誉,这恐怕不太妥当,不如找个茶楼,再着姑娘家亲眷陪伴方可……”
话没说完,肩膀被人一拍。“妹夫呀,这里不是中州,青丘没那么多礼数,又是青天白日的。”林之洋道。
书生一行人跟着阿九穿梭于各式小楼之间,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山阴竹林掩映处才看见一座雅致的小竹楼。“家父喜静,又好风雅,就在这青丘唯一的这一片紫竹林里开辟了一块空地建了屋子,想来也算青丘独一份了。”阿九不等问便对初来乍到的书生不无自豪地解释道。书生展眼看去,见楼边有芝兰相衬,怪道远远的便闻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竹楼四角挂了精心制作的贝壳风铃,风走过有泠泠的声响。四周皆是清一色的竹林,竹子的清香和兰香混为一体,又间或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地上偶尔也会跑过几只小兽。这次第倒像是世外高人隐居的地方一般清新出尘。“果然高雅!”书生刷地展开折扇,赞叹不已。“若是在下也有这么个建在仙境之中的小竹楼,日日读书抚琴,那功名之事,我唐敖也抛到一边去了!”“妹夫啊,你不原本就是说科举不得意才跟着来散心长见识的吗?如今见了这等去处,可觉得舒服了?”商人林之洋打岔道。“哈哈哈哈哈!”阿九笑得花枝乱颤,“进去说话吧。我给你们讲青丘的事情。”“请。”书生伸手。
楼里不算很大,但很敞亮。进门的第一印象,是窗明几净。木几上摆着一整套紫砂茶具,还放了一瓶花。地上放了一个小香炉,馨香满室。几只竹凳放在几前,竹凳后的墙上挂了一幅水墨画。另一边,有一架筝摆在窗边,墙上还挂了一张琴。又有一套琴桌琴椅,擦得纤尘不染,上有碧玉的笛托,托着一管紫斑竹笛和一支碧玉箫。
宽敞一点的竹楼自然有相对多一点的柱子来支撑。屋子中央的都柱顶端,与精巧的房椽交界处,竟有一窝燕子。
“它们自己飞进来安的窝,也不怕我们。”此时阿九已经给坐在竹几边的三人倒好了茶。
书生左右看看。“家父今日当值,家母去族学教书了,我前几天刚通过族学上庠里的最终考核所以现在闲着。不过家里有只歧舌仙。如果它不在,我也不会让你们随便进出家里的。”阿九知道书生觉得三人在女子家中与之独处还是不妥,便补充道。“黄衣!有客人来了!”她冲里屋叫道。循声飞出一只黄鸟,落地化成童子模样,对三人行了礼。三人急还礼。“歧舌鸟修炼成的千年地仙,被我抓到,从此给我当了伴读。”小狐狸得意道。
一看阿九家里有别人,书生放了心。“听说姑娘家里藏书是英水北岸人家里最多的,怎么没看到书?”“哦,书在我们自己每个人的卧房里,把两个卧房的一面墙安上书架格子,书在那上面。”“整整两面墙的书啊!”书生吐舌。“不不,他们卧房有一面墙,我这一面墙,书房还有许多书架书柜。”阿九很自豪。“令尊令堂都是教书先生吗?”“不,家父是英水北岸的地方官,家母是教胡语的先生。我母亲可是上庠唯一的女先生。”阿九说到这里不禁得意,“族学是一整套国家教育体制的名称,分上庠和下庠,最高学府上庠相当于你们的太学。我们这里老师的地位极高,一般的人当不了先生的!”“怪不得你家乐器这么多,想必家人都是精通六艺之士。”书生赞叹。“好一个书香门第啊!”“呃,没有了啦……”阿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只脚在地上偷偷画着小圈,双手食指绞在一起转了起来,低头看手。“阿九,快给俺妹夫说说青丘之国吧。”林之洋恰到好处的打岔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好的!”阿九马上坐下,一副精神抖擞要开始侃侃而谈的模样。“关于青丘的事情太多了,你想听什么?”她问。书生说:“最基本的常识即可。”“嗯好。”阿九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立即开始叙述起来,手里不时地小小比划着:“青丘这里是海外,所以不伏麒麟辖,不归凤凰管,由我们青丘灵狐的历代族长掌权。这一代族长涂山月,厉害得很,号称除青丘开国之君以外的第一明主!把我们青丘治理的什么样你们也亲眼看见了哈。我们狐族内部分白,赤,青,玄,金五个部落,按毛色……啊其实就是血统划分的,以本土的狐族白狐为尊,因为祖先是女娲娘娘座下神兽九尾天狐。其余族部都是外来的移民。不过这些部族里,赤狐仅次于白狐,其余的族部地位都差不多。因为他们赤族特别聪慧,青丘狐族内的中高层官员怕是有三分之一都是赤狐,富商赤狐估计也占了一半。但是有实权的高位都在白狐手里,这个原因不用我解释吧。不过赤狐族内有钱的真的特别多……至于其他族嘛,青狐善媚,著名的歌舞伎和倡优名伶一般都是它们。虽然论美貌它们不及我白狐族,但它们天生媚骨,而且狡猾,据说很多情人劈腿都是青狐媚子引起的……咳,扯远了。玄族帅哥特别多,美女倒没多少,也是奇怪。金族不论男女都体魄健壮,所以它们尚武,和你们中原边疆以西以北的夷人差不多。许多武将都是金狐。据说金狐是西域来的移民……”“啊?西域?那可隔了一个中州一个南海啊!”书生忍不住打岔。“我推测它们是为了逃避中原和夷人的战乱才来的。狐族介绍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个赤鱬族。他们是红色鱼尾的人鱼,住在山下的即翼大泽里。大泽里也没有龙,又基本与海隔开,所以它们也是靠本族统治。政权最高统治者是三位长老,神权最高统治者是大祭司,侍奉他的是巫医,由于医术高明且声誉极高,地位仅次于大祭司。巫医叫百里汐言,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过几天去游历就是他送我。嗯,就这些了。”
“你要去游历?”林之洋问。
“对啊,白狐族里凡是从上庠出来通过最终考核的成年弟子,都要至少出去游历三年才行。我去年通过了考核,几个月前也及笄了,书本的学业完成了,也该行万里路啦。”“青丘的习俗,女子一百七十岁及笄。”九公见书生疑惑地张口,急忙解释道。
阿九虽舍不得家,又对外面的世界有些惧怕,但更多的却是满心的昂扬斗志。“想当年百里汐言的一身医术就是游历的时候得到的,没准我这一去,还能突破好几尾呢!”
“想好去哪了吗?”邓五公捻着白胡子问,“若是去中原,我们就多待几天,把你捎去。”
“不不,我们有规矩,可以几位同窗结伴而行,但必须自己走,不能让人捎的--因为这是磨炼心志,必得脚踏实地,亲身体会。阿言也只是送我过海,然后他就必须要回去了。”阿九急忙说,“谢谢阿公好意。”
“那好吧,”林之洋看看天色,“俺们该回船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海上风浪可大呐!”
“嗯!谢谢你们啦,我送你们出去吧!”阿九笑了笑。“黄衣,一起。”
书生离开时回头望了望那片紫竹林。千里绚烂的晚霞染就了绝美的送别画面,他对阿九和小童挥手致意,看着小狐仙的如花笑靥,心中叹道,也不知这纯粹的灵魂进入尘世,还能不能干干净净地回来。
人都走了,阿九坐在自己的榻上,施了个咒术。
片刻后,她叫道:“阿言,你那边忙完了没?我这边早就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