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府里的下人被清了个彻底,所有带点儿牵连的都被关了起来细细盘问。可是六天过去,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这个盟主府的上空笼罩着一片阴霾,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顾郎,你在做什么?”孟予初端着药碗进屋时,看见顾怀春正俯在案桌前写东西,“身体不好就好些休息,不要那么忙。”
“你来的正好。”他搁下笔,待纸上的墨水晾干,“这是和离书。”
“啪!”孟予初手里的瓷碗闻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你要休我?”
顾怀春不去看她:“不是休,是和离。”
“为何?”
“缘分已尽。”
“缘分已尽?”孟予初一脸的不可置信,眼里含泪,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会晕过去,“我们在一起二十三年,到头来只换得你一句缘分已尽?”
顾怀春不语。
“顾郎!”她上前抱住他,“我知道的,我不怕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在江南给你留了一个院子,和离之后,你可以自己过去住。”
“我不要!”
“你不要也可以,但是盟主府你不能再待了。”
“不待就不待,你去哪,我就去哪。”
“阿初……”
“生同衾,死同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你难道要抛下我一个人?”
“胡闹!”顾怀春拉开她的手,回身看向她,“什么生同衾死同穴?根本就是年少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你今年不过才刚过四十,未来还有大把年华,怎么可以耗在我这里?”
“我不管,孟予初这辈子只愿意跟着你顾怀春!”
因着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和前前后后的忙碌,她的身形越发消瘦,一张瓜子小脸更是显得憔悴,连脂粉都盖不住的苍白。
此刻泪眼朦胧的样子,让人怎么忍心再拒绝她?
顾怀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阿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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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岂敢尘突然冒了出来。
“你说你有线索?”顾怀春此时看着倒是没什么表情,除了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气质仍像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武林盟主。
“盟主可查过身边之人?”
“怀春兄身边的小厮侍女都被抓起来拷问了,但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纪山河回答。
“我是说,交往密切之人。”
“你是怀疑我们?”
岂敢尘摇头。
“我是说,顾夫人。”
岂敢尘话音刚落,顾怀春的掌风就已到达他的胸前,他匆匆拿剑一挡,却还是避免不了被逼得后退了几步,喉间冒出一股血腥,愣是被他咽了下去。
“怀春兄!”
这一掌来的出其不意,连纪山河都没有料到。
顾怀春本人也不好受,本来被压制的经脉被竟让他一下子冲破,一时五脏六腑都如同炸裂一般,痛得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小,子,猖,狂!”
他一字一顿地厉声道。
“快去请图南先生!”纪山河暂时管不了这么多,他用着图南交的手法重新封住了顾怀春的几大脉络,又忙吩咐丫鬟去叫图南。
岂敢尘一点都不曾退却。
“岂家小子,胡乱说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待顾怀春稍好一些后,纪山河这才重新看向岂敢尘:“你怀疑大嫂,有何证据。”
“圣火莲。”
“圣火莲?”
“江湖上有些事情鲜少为人所知,尤其是关于西域。”他道,“风雪城地处西北,离此较近,所以有幸见到过西域圣火莲。”
“你说的这圣火莲,是什么东西?又与我大嫂何干?”
他转眼看向顾怀春,问:“顾夫人喜爱莲花,可对?”
“明知故问!江湖上谁人不知我大嫂喜欢莲花,怀春兄曾为此在江南包下了这个大明湖,成为了众人津津乐道的一大美事。”
岂敢尘又问:“那你可知,顾夫人最喜欢的是什么莲花?”
纪山河哑然。
“莲花,不是就一种吗?”
旁边有几人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
岂敢尘认真地看向顾怀春。
后者半靠在椅子上,血渍脏了他的衣襟。
“红莲,颜色最深的红莲。”
“有这种颜色的莲花吗?”纪山河十分好奇。
顾怀春摇头:“我没见过,但是她曾画出来过,很美。”
“有。”岂敢尘答,“西域圣火莲,由圣教专门养殖,普通人接触不到。荷叶宽大,花期极短,一般只有三天。第一天为白色,会散发类似白兰花的香味。”
“第二天则会变为粉色,时间越往后,花的颜色会越深,直至第三天,整朵花会完全变为如血一般的深红,最后凋谢。”
“竟如此神奇!”纪山河震惊。
连顾怀春一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有何证据?什么圣火莲?说不定就是你编的呢?”司徒弄一脸讽刺。
岂敢尘抱着自己的剑,不答。
孟予初随着图南一起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众人静默的状态,纪山河更是自打她一进门便可直直地看着她,眼神犀利,让人好生不舒服。
她轻轻皱了皱眉。
图南上前为他施针,又让他吃了一颗药。
“明明没多少活头了,还这么折腾自己,你也是该。”图南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然后也不离开,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老夫一把老骨头,来来回回的,都快要散架了。”
“辛苦谷主了。”
“顾郎。”孟予初走到顾怀春的身边,为他顺顺背,“可还好?”
“无事。”他抚上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孟予初顺着他的动作在他面前蹲下。
顾怀春眼里的温柔都快滴出水来,他问:“阿初,你知道圣火莲吗?”
孟予初的眼睛微微睁大。
顾怀春看到了那一抹震惊,他苦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没事,我就问问。”
“顾郎,我……”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来人,送夫人回房。”他吩咐道。
“顾郎!”
“乖,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听话。”
她表情纠结,最后还是听话地随着丫鬟回了房。
“可是,”待孟予初走后,他才继续问道,“你的话最多只能说明阿初是西域人,并不能证明是她下毒。”
“我没说。”岂敢尘摇头,“但是,莫中天也是西域人,并且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圣子。”
“什么!?”
“他身上也有圣火莲的香味,与顾夫人的味道十分相似,不过很淡,似乎是这几天才染上的。”他道,“我昨日与他打了一架,隐约间看到了他腰间的纹身。”
“那还等什么,赶紧抓起来啊!”纪山河着急道,他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西域人敢来武林大会,还是个圣子?
太狂妄自大了!
“等等,”图南突然插嘴喊住他,那张与他声音极其不相符的俊美的脸庞上满是好奇,“你说,他最近几天也染上了味道?”
岂敢尘点头。
“那这府里应该还有其他人。”他若有所思状,“可是该清的你们都清完了,剩下的,怕是只有……”
他话没说完,但是在座的都知道他的意思。
“怕不就是他自己呢?”司徒弄道,“贼喊捉贼戏码又不是第一次见。”
岂敢尘未做辩解。
他今天依旧说的够多了,要不是为了早些出去,他根本不会站在这里。说这么多话,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格。
“山河,你和司徒,去将莫中天带过来,切记,不可声张。”
最后,还是顾怀春下了令。
……
……
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
莫中天一见纪山河和司徒弄俩人一起出动,就知道事情不妙,于是选择强行离开。
本来有纪山河和司徒弄俩人,再加上周围的守卫,就算莫中天有天大的能耐,也是不能离开的。
可坏就坏在,顾夫人突然出现。
“大嫂!?”
纪山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突然窜出来接了他一刀的美妇人,手中的兵刃哐当落地。
莫中天趁势甩出一枚小火药,翻墙离去。
“追!”司徒弄率领众人直接跟了上去。
得到消息的顾怀春一赶到,看到的便是孟予初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而纪山河则像是被定住了身子,看着孟予初,一动不动。
“阿初!”
“顾……郎。”
“谷主!谷主你快来救救她,救救阿初!”顾怀春慌乱地捂住她的腹部,可是血还是流个不停。
纪山河的刀刃较宽,竟是直接将孟予初的大半个腰腹都捅了个对穿。
图南试着点穴止血,可效果甚微。他只能掏出自己最好的止血药给她撒上,再撕下身上的布帛,给她缠了几圈,勉强止血。
他喂了孟予初吃了一颗药,使得她暂时的回光返照,然后才摇了摇头:“尽力了。”
这样的伤,怕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
“顾郎……”
孟予初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去触摸他的脸:“别哭。”
“好,我不哭。图南他不行,我就带你去找别的大夫,别怕,你会没事的!”
图南也不反驳他,自顾自地离得远远的。
“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
“是我,下的毒。”
“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没事的,你听话。”
“不要。”她死死抓住顾怀春的胳膊,“不要走……”
“我来自西域的,从……一开始,就是。我骗你了。”她看着顾怀春的脸,仍旧柔情蜜意,“我们曾经有过孩子,两个月了,可是,我把他打掉了。”她说着说着,表情变得好难过。
顾怀春抱着她的手一僵。
“我,早就,收,收到消息,圣子要来,我必须帮他,拿到盟主之位。所以,我下了毒。”
顾怀春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
孟予初突然笑了,笑的牵动伤口,痛的她好生难受。
“你很疼吧?”孟予初问他,“七日销魂散,很疼吧?”
“不疼,一点都不疼。”
“骗子。”
“顾郎,我们现在,可以,死同穴了,真……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想要你好好活着,我还在江南买了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你最喜欢的荷花,你还没有看过。你怎么舍得呢?”
可是,孟予初的手还是放下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从来不曾怪过你啊。”
他道。
然后低头,亲亲吻了一下孟予初的额头,便再无动作。
“大哥?”
终于回过神来的纪山河发现了不对,上前查看一番,发现顾怀春也没了气息,竟是自绝经脉而亡。
“大哥!!!”
图南叹了口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从小孤独无依,后来终于遇见了喜欢的姑娘,相亲相爱二十年。到现在,哪怕是被背叛,顾怀春也从不曾怪过她。
痴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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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石楠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