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沁儿越来越焦躁了。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座豪华的监狱,可是她走遍了整个院子,发现每个出口处都有保镖看管着。尽管每餐都有人做了美食端来给她吃,但是被束缚让她感到无比压抑,比死还要难受。当她再一次哀求守门的保镖无果时,她回到卧室,扑在床上轻声地哭泣。这场哭,不只是为被关押,还是为自己与遇信的事情。她一边哭着,一边嘴里呼唤着“信哥哥”,她多希望遇信会来解救自己,哪怕只是解救自己的自由。
这时,传来叩门的声音,沁儿擦干眼泪,去开了门。门口站着柏叔,他见沁儿眼睛红红的,知是哭过了,轻叹一声,温和地说:“沁儿,如果没事的话,能帮我阅读吗?到晚上,眼睛就看不太清了。”
“我还能有什么事呢?”沁儿悲伤道,和柏叔一起下楼去了大厅。
沁儿发现柏叔房间的门是敞开的,从外面往里看,柏叔的房间也是精致豪华的,明灿灿的灯、辉煌的壁画和精美的摆设,但在沁儿眼里不过也是一间漂亮的牢房罢了。她突然看到桌台上放着一架乌黑光泽小提琴,像见到一个老朋友一般,情不自禁地走进柏叔的房间去轻轻触摸小提琴的琴身。
“沁儿,你也爱拉琴?”柏叔的眼神里似乎有些惊喜,其实他从见到沁儿与小葇极度相似的容貌的第一眼开始,就隐约觉得自己和这个小女孩有不解之缘,如今见她对小提琴跟自己一样痴迷,更觉得自己跟沁儿有不同一般的关系,放大胆猜测地话,沁儿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嗯,”沁儿点头,又疑惑地看向柏叔,“你也爱拉小提琴?”
“在日本的20多年,这架琴一直跟在我身边。要是没有它,我早就撑不下去了。”柏叔说。
“那你的水平一定很高了,你能为我拉一支曲子吗?”沁儿问。
“好啊,你想听什么?”柏叔拄着拐杖走到面前,将琴和琴弓拿下来。
“都可以。”沁儿坐到了一边的木椅上。
“那就《梦幻曲》吧!”柏叔想了一首曲子,丢开拐杖,坚持站着为沁儿拉琴。拉琴的柏叔无比专注,像是履行一项神圣的职责,当天籁之音从他的手中溢出时,沁儿越发觉得他像一个绅士,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小提琴之父帕尔曼,发生在他身上的苦难他都自己有能力消释,他的内心因强大而生出一种体恤式的温柔。柔美的琴声在夜里流淌开来,让这个空旷的地方不再那么冰冷,让那颗孤单的心灵不再那么忧伤。
沁儿入神地听着,心里的焦躁得以平静,悲伤得以缓解,她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想起那对把自己视若己出却不幸早逝的父母,想起总爱将自己搂在怀里摩挲的奶奶,想起以表哥和爱人的双重身份保护着自己的遇信,她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是如此幸福,虽然与他们或阴阳相隔,或相爱却不能相守,但彼此的心还如此透明,自己在思念他们的同时,他们也一定在天堂或在远处爱着自己。而自己还一直傻傻地沉浸在失去他们的悲伤之中,误认为自己被他们所遗弃,其实不然,他们只是换个地方,换另一种方式在爱着自己。
一曲终毕,柏叔见沁儿仍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有一种久违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快乐,而这种快乐,只有20多年前的云小葇给过他。
“沁儿,你知道吗,你听我的琴声的样子对我来说,似曾相识。”柏叔道。
“你是不是想说我听琴的样子很像你的妻子?”沁儿略显不悦地问道。
“是的。”柏叔说。
“或许你只是在日本太久了,很久没见到中国女孩,所以见到每个中国女孩都认为像她。”沁儿有些不留情面地说,其实她不过是想掩饰心中又涌起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柏叔见沁儿这样说自己,没有半点不悦,猜想沁儿只是因为自己老是把一个逝去的人比喻成她而不高兴,任是谁也会忌讳的。皆因自己因为太过激动,而忽略了这一点。
“大概是吧。”柏叔说着,拄着拐杖走到桌台边,将小提琴摆放好。沁儿突然看着他蹒跚的背影,觉得自己有些无情,他再怎么样他也不会记错自己的妻子的模样吧,而自己这样说,似乎贬低了他对妻子的爱。沁儿的内心有些自责了,便走到书架前,笑着对柏叔说:“柏叔,你不是想要我给你读书吗,是哪一本?”
柏叔见沁儿转变如此之快,站在书架边对自己露出甜甜的笑,这性格和模样都像极了云小葇,但是他不敢再说,怕沁儿不高兴,便微笑道:“就拿书架最右边的那本吧。”
沁儿拿下那本书,看见柏叔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那么温暖,也是似曾相识,是的,养父在世时也是这么宽容地对自己笑。
柏叔要她读的是沈从文的《边城》,沁儿看到书名时一愣,她没想到柏叔这么沧桑的人会爱读这种纯情的小说。柏叔似乎看穿沁儿在想什么,便说:“你一定在想这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读的书,怎么这个半老头子也读?其实不然,这本书是每个年纪的人都可以读的,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更喜欢里面的爱情,而我这个年纪的人更喜欢里面的亲情。”
“好,那我就给你读吧,从哪里开始?”沁儿拿着书坐在一边的雕刻花纹的木椅上。
“昨天看完了第17章,今天就从第18章开始吧。”柏叔坐在沁儿对面的椅子上,相距不过1米。
“日子平平的过了一个月,一切心上人的病痛,似乎皆在那么份长长的白日下医治好了......”沁儿很认真地读着,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口齿清晰,读起书来跟电台主持人几乎没有差别。她刚开始只是秉着读给柏叔听的心态来读,但是后来变成自己在重温这个故事,再到后来就已经把自己沉浸在这个故事中了,朗读的声音越来越动情,似乎把自己当作了湘西水边的那个翠翠。而柏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阅读完那个章节,柏叔便让沁儿停下来了。
“谢谢你,沁儿,今天既没有让眼睛受累,又享受到了一场声情并茂的朗读。”柏叔说。
“为了翠翠未来的幸福,摆渡的爷爷真的是心力交瘁。”沁儿感慨道。
“这是他的职责,从当翠翠的祖父开始就摆脱不了的职责。”柏叔说。
“想当初,我奶奶也是这样,为了我的未来能有个依靠,愁得头发都白了,可最后还是离开了我们。”沁儿想起了疼爱自己的祖母,当初为了能把自己托付给遇信,何尝不是心力交瘁呢?沁儿的鼻子酸酸的。
“你父母那时已经不在了吗?”柏叔问。
“嗯,”沁儿点头,“所以奶奶特别怜爱我,总是筹谋着把我托付给谁。其实我跟她说过很多次,我要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看我长大,等我长大就自立了,根本不需要托付给谁。可是,她却也突然离开了我......”沁儿说着,哽咽了起来,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柏叔十分怜惜沁儿,他在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把沁儿视为自己那个未曾谋面下落不明的女儿了。他递给沁儿一块干净的纸巾,拍拍沁儿的肩,说:“孩子,坚强一点,只有坚强你的奶奶在天堂才不会再为你操心。”
沁儿听后,接过纸巾,擦干眼泪,对柏叔说:“是,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让奶奶为我操心了。”
柏叔见沁儿振作起来,也就放心了,又问:“你奶奶是不是不放心把你托付给亲戚们?”
“嗯,”沁儿点头,“因为我跟他们都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不可能会像我爸爸妈妈和奶奶那样把我当做亲生的看待。”
“没有血缘关系?”沁儿此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在柏叔的心里炸开,柏叔几乎可以确信眼前这个跟小葇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女孩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沁儿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口不择言了,见柏叔一副激动的样子,便知他定是又把自己想象成他的女儿。但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口中的云小葇长什么样子,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跟她相像,所以认为柏叔只是思女心切才会如此忘形。
沁儿站起身,义正言辞地说:“我是被我表哥在门口捡到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但是我绝对不可能是你的女儿。若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丢失多年的孩子不是随便上大街就能找到了吗,那还要基因库做什么?”
“沁儿,你别激动,我想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1992年冬天出生的?”柏叔问。
沁儿一听,心中震惊,怎么他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一定不是!他一定是根据我的长相猜测我的年龄,再胡诌一个季节罢了,妄想把他的女儿安在我的身上。虽是这么想着,心里的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亲生父亲,从小到大在她心里都是无情的代名词。若凭空冒出来一个亲生父亲,她绝对不会热泪盈眶,只会心生厌恶。
“不是,我是春天里生的。”沁儿撒谎了。
柏叔虽听她否认自己的出生日期,却丝毫不以为意。他早已认定沁儿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了。除了遗传基因,什么能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使两个相差二十多岁的女子长得如此相似呢?而且,一见到沁儿,心就柔柔的,总想着要保护她,这都是父爱使然呀。而且他阅人无数,看得出来这个不善撒谎的女孩子是在撒谎。一方面,他因为找到了亲生女儿而激动,另一方面也猜度着沁儿的的心理,她定是对遗弃她的亲生父母心怀怨恨,所以才会那么抵触涉及到自己身世的话题。想到这里,柏叔的内心就充满了自责和愧疚,作为一个丈夫,他没有在妻子怀孕时陪在身边,作为一个父亲,二十多年未见亲生女儿一面,他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尽管二十多年来,他无时不刻不想回国寻找她们,却因被束缚而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就算这样,他也不能饶恕自己的罪过。能找到沁儿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他还有什么颜面和她相认呢?他决定尊重沁儿,做一个站在她背后的父亲。从今天开始,默默守护着她!
“哦,有可能真的我是太思女心切了,认错人了。”柏叔虽这么说着,看着沁儿的眼神里却还是饱含浓浓的父爱。
沁儿听后心情放松了一些,笑道:“幸好是认错了,不然,我们忘年交就做不成了。”
柏叔慈爱地看着沁儿,说:“你不想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他们是阴谋家,给我设下一个巨大的身世之谜,我绝不会跳入他们的圈套。我早就把自己的存在看做是无中生有了。”沁儿故作轻松地说,可是字字都针芒一般刺在柏叔的心上,让柏叔更加自责和内疚。
柏叔看了下墙壁上挂着的钟,已经是8点55分了。他的心中一紧,但还是平静地对沁儿说:“孩子,不早了,你上楼去吧。”
“你这么早就要休息?”沁儿问。
“老了,不早点休息都吃不消,你快上楼去吧。”柏叔微笑着说。
沁儿看着柏叔的笑容,又一次看呆了,果然是帅到没朋友啊。柏叔见沁儿发愣,问道:“怎么了?”
“柏叔,你是我见过最英俊的中年男人。”沁儿从来就不会吝惜对别人的赞美。
“谢谢,你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儿。”柏叔慈爱地看着沁儿,心想自己的女儿怎么能不是最可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