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元年,三月十五,昭和殿内人头攒动,来往宫人络绎不绝,众人都目容恭敬的面向殿上的天子,这位年仅十九岁的青年皇帝,正面带微笑的接受朝臣们的祝福。
他是尧光帝容盛的第三个儿子,因生时逢旱而得名祈,意在祈祷甘霖。在他降生一周后皇城就迎来了久违的大雨,这场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原本干涸的河道、池塘都充盈了起来,尧光帝大喜,认为容祈的诞生是上天的福兆,格外疼惜这个孩子。容祈因为得到了尧光帝的关照,自身又天赋异禀,故成长得极快,十七岁便随尧光帝征战沙场,先后收复了东尧和斛川,统一了南疆边境,建立了大尧帝国。先帝崩后,时年十八岁的容祈继位,改弦更张,修缮法典,至此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举国上下都对这位初上任的皇帝心服口服。此时群臣们又将那些丰功伟绩悉数重提,连席间的女眷都忍不住偷望这位年轻的皇帝。
女眷席中一位梳着小辫的青衣少女在身边的黄衣少女耳畔道:“姐姐,明年我们就到了选秀的年纪,你说,我有没有希望当上殿下的妃子?”
黄衣少女掩唇轻笑,故作矫揉的瞪了她一眼,斜睨着帘后的大殿道:“你可看到他座旁的人了么?”
青衣少女不屑道:“那有什么?哪个皇帝不是佳丽三千?一个皇后算得了什么?”
黄衣少女摇了摇头,告诉她:“这位皇帝不一样,他和皇后伉俪情深,对其他妃子的宠爱都不见得比皇后多。”
若换作别人,得了锦衣玉食,风光无限,满门荣耀就好,可她妹妹不一样,妹妹心高气傲,若是喜欢一个人,便要得到他全部的爱,皇家规矩繁琐,天性自由的妹妹又怎么能忍受呢?
果然青衣少女眼里的光芒熄灭了,低头去弄盘里的瓜果,她只有十四岁,心中的不快转眼就为其他东西吸引去了。
她的姐姐跟她同岁,她们都是薛相的女儿,姐姐叫薛南雪,妹妹叫薛燕殊。两姊妹的身形容貌粗看十分相似,细看还是有诸多不同的,因长期生活在一块,气质习惯大体相同,但性格爱好就各有千秋了。
姐姐薛南雪喜静,此时端端正正的坐在席间,目不转睛的看着致词的大臣,妹妹薛燕殊喜动,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突然轻声道:“你看那个小哥好帅!”
此时献礼环节已经步入尾声,薛南雪面有倦容的转过头去,眼睛突然一亮,面上拂过一丝绯霞。
她看了薛燕殊一眼,发觉她没有注意自己,才慌张的转头回去,故作镇定的说:“那是安王殿下。”
薛燕殊好奇道:“姐姐,你怎么在发抖?”
“哦,坐太久腿麻。”薛南雪用手锤了锤腿。
“你手怎么也在抖?”薛燕殊又道。
“大概是不习惯久坐吧?”薛南雪尴尬的笑笑,不敢回头看她,生怕被发现自己的异样。
薛燕殊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轻唤起来:“姐姐,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糟糕!薛南雪慌忙遮住耳朵,扯谎道:“太热,这里太热了。”
薛燕殊露出了坏笑:“我们要不出去走走?”
“你自己去。”薛南雪立刻拒绝了她。
“哦,我知道啦!”薛燕殊在薛南雪的耳边道:“你是怕错过了安王殿下的祝词。”
薛南雪一把推开她,气红了眼:“休得胡言!”
薛燕殊见姐姐这般生气,便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但心中郁闷,姐姐,好像对安王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她以前也倜傥过姐姐,但姐姐从未像今天这样生气,难道姐姐真的喜欢安王不成?是一见钟情吗?还是他们早就认识了?又或是姐姐的单相思?
她怀着疑问,把安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通,虽然安王的姿容出众,但帝都的美男不少,姐姐何至于今天这般失态,莫非姐姐真的认识安王很久了,并一直心悦于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轮到安王献礼,只见他徐徐走到殿堂中央,屈膝行了个君臣礼,颔首微笑道:“臣弟到南疆一年多,那边的风土人情,实在让人大开眼界,想当年陛下同先帝策马扬鞭,驰骋沙场,才有了如今南疆的繁荣,大尧的统一,臣弟才有机会,见识到南疆的风土人情。今日,臣弟也带来了南疆的特产,请陛下和诸位朝臣一睹为快。”
“我怎么觉得安王殿下话里有话呢?”一个瘦高大臣对边上的矮胖大臣道。
“八成因为不满皇上把他发配边疆。”胖大臣说。
“可那明明是先皇的旨意。”瘦大臣反驳道。
“先皇好像一直对惠贵妃心怀耿介。”胖大臣蹙眉说。
“你们竟然敢妄议先皇!”一张麻子脸凑了过来。
二位大臣立刻噤了声。
殿上传来了悠扬的乐声,十二个宫女列着纵队将一张硕大的宣纸托举过头。
“安王献的礼叫什么来着?”瘦大臣问。
“《雪消梅韵图》。”胖大臣道。
瘦大臣伸长脖子张望道:“那张纸上什么也没有啊。”
这时他看到一白衣女子从天而降。
可谓九天仙女下凡尘,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奈何瘦大臣近视,看不清仙女的容颜,所以后两句是胖大臣形容的。
女子水袖翩翩,柳腰云步,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惊叹不已。
半晌,瘦大臣才吐了口气,缓缓道:“她是在手掌上跳舞啊!”
胖大臣胸口欺负了一下,补充道:“而且是在女人的掌上。”
传说中赵飞燕掌上歌舞,如今他们才相信确有此事。
女子并非习武之人,却能以矫健的身姿在人手掌上跳舞,还是在孱弱的宫娥掌上,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一曲毕了,女子从纸上飞落,落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上,人们才注意到她足上的墨迹。
再看宣纸上一树红梅迎风招展,好不惊艳。
众人自发鼓起掌来,女子早已换好了鞋,踱到殿前,朝皇上行礼道:“民女苏逸韵叩见皇上,祝皇上寿与天齐,福泽四海!”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在雪白的肌肤上,一头乌发高盘于头顶,上面的两朵金梅使他联想到了一首诗。
也许这个场合不适合吟这首诗,于是他只能道:“赏!”
这时安王从席间站了起来,对容祈道:“南疆的美人可是出了名的能歌善舞,这个礼物陛下可否喜欢?”
容祈微笑着点头,命令道:“把安王送的画纳入藏珍阁中。”
安王听了忙道:“陛下可听过买椟还珠的典故?”
众人都知道安王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不是献画,而是献美人。但大家都知道皇后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便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端坐着的皇后。
皇后是皇太后的侄女,户部尚书兰瑾瑜的长女,闺名语迟,为人纯良。十二岁就嫁与容祈为太子妃,婚后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继位后容祈也未曾冷落她,处处为她着想,就连后宫,也鲜少纳妃。可惜兰语迟一直没有身孕,容祈也成了一名子嗣单薄的皇帝。
兰语迟知道容祈两难于兄弟情义和他们的夫妻感情,便宽慰的笑道:“臣妾在宫中时感乏闷,有个能歌善舞的妹妹作伴也是极好。”
容祈便道:“那朕就把她纳入后宫,给你作伴。”
离开昭和殿,薛燕殊对薛南雪道:“皇上真是个‘妻管严’,纳妃都要征询皇后的意见。”
薛南雪却面露愁容的摇头道:“妹妹你错了,皇上只是在求皇后给他一个台阶,纳不纳妃,既不是皇后说了算,也不是皇上说了算,而是朝廷众臣和天下百姓的诉求。”
见薛燕殊面露困惑的表情,薛南雪耐心的解释道:“若不纳妃,子嗣无所出,皇位后继无人,便可能引发朝野动荡,战祸四起。再者,今日在殿上你也看到了,安王提出献美人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皇后,如若皇后不允,就会有人指责她不识大体,祸乱朝纲,所以不是她想允,而是她不得不允,也不是皇上想纳妃,而是他不得不纳妃。身居高位,就有太多的不得已,众人眼中的伉俪情深,荣辱与共,不过是一对纸壳凤凰,苦命鸳鸯,又有什么用呢?”
听了姐姐的话,薛燕殊不由难过起来,本以为帝王之爱是许以江山为聘,共享无上繁华,如今想来,竟比不上凡夫俗子间的你侬我侬,打情骂俏,看来事事不见得圆满,有得有失,才是人间常态。她还是老老实实做她的相门千金,日后找一个看对眼的人嫁了,犯不着进宫扮演什么“恩爱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