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朝回忆往事,往事是越来越多,好不容易回忆起确切一步步走来的第一次人生里,他都没跟云芊芊这样“勾肩搭背”的和平相处过,起初的两年是关系未到,后来云芊芊就变得若即若离,排斥胜过喜欢,叫他根本没有多少机会携妻出门。
如今这样,已算是最好的开头了……吧。
宾客喧嚣,街容繁茂,朱轩街是渠邑城内最兴旺的几个街区之一。街上却没有一家商铺,全是高朋满座的酒楼,朱轩楼正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家。
传言,在这条街还未正式命名的时候,一个姓朱的客商用七匹马拉来一架巨型马车,放言,“吾乃酒中王,架上猴儿酿,诸侯八杯倒,天子饮一缸。”过路的酒客纷纷前来试酒,果然没有一人能够饮到八杯以上而不倒。自此,朱轩楼就开业了。
某日,转战南北的裴垣闻风而至,在朱轩楼内一饮十杯。从此,此楼名声大噪,成为文人墨客彰显酒量的首要场所。
顾若朝是本地人士,通常摆宴请酒都是在朱轩楼。他与朝中那些文人一直无法交心,后来手握重兵,裴皇就更不允许他交友广阔了,唯一一个算得上文人的朋友是徐二郎那种靠着祖辈余荫获得官职的文三代。
偶尔一众狐朋狗友做些有辱斯文的事,上达天听后,元武帝每每只传来一句,“此地乃是渠邑城,本就是顾侯的家,他撒野耍赖打架斗殴,朕都管不着,即便他抱着酒坛到我这金銮殿上,朕也与他对饮。”从此,再无人敢在这方面抓顾若朝的错处了。
云芊芊被带至朱轩楼,脸色反而微微失落,“不是说去汇贤雅叙么,为什么来这么正经的地方?”
太正经还有错了?顾若朝一边带她上楼,一边摇头不迭的道,“你以为我有多不正经,不过是说说而已。”
云芊芊耷拉下脸,竟然只是说说而已,害她白白期待这么久。
机灵的店小二不待问话就将他们带到二层一间临窗的雅厅,这里是顾侯专属,寻常顾侯不来的时候,几乎像贴了封条一般无人敢占。
推开门,里面一张八仙桌旁已团团围坐了一圈人,想必今日兵部清闲得很,顾若朝明明没有迟到还落得最后一个。
顾若朝在正中的主位落座,提出先要“自罚三碗”。
罗立连忙将他拦下,嚷道,“顾侯且慢,宴席还没开始怎么就要自罚三碗,你是来骗酒喝的吧?
另有库部主事上官瑞,是户部尚书的长孙,承家门遗风,颇懂经营算计,应声说,“对对,咱们都是刚刚到,共饮一杯便好。”
顾若朝骗酒没骗成,云芊芊在旁偷笑,拿起酒坛替她斟酒。倒完一满杯,众人纷纷把空杯子举过来。云芊芊匆匆看了一圈,合着这屋里只有一坛子酒,她也不方便直接把酒坛递给某人,谁叫这里面就她一个小厮呢?
云芊芊一一为他们斟酒,却在最后挑眉怒眼的道,“帮你们一帮人倒酒,我要收辛苦费的。”
顾若朝吓了一跳,斜过脑袋小声说到,“别闹,回家再谈。”
上官瑞瞥眼相询,“顾兄,这位小哥以往没见过啊。”
“哦,这是府中内人。”顾若朝说话拐了个弯,“内人从娘家带来的小厮,特意盯着我,叫我少喝些酒的。”
上官瑞保持着碰杯的手势,再次说话道,“此言不妥。看看咱们这儿,就属你的杯子里酒最满,刚才还是这位小兄弟主动拿起酒坛给你倒酒,确定是来看着你,不是来灌醉你的?”
有人跟着起哄,“是啊,瞧瞧我这杯,底都没填满。”
罗立贼兮兮在座位上笑道,“别委屈了,咱们能得这位小哥斟酒,算是荣幸得很了。再挑挑拣拣,顾侯回家恐怕是要跪搓衣板的。”
顾若朝正经八百的在对面吼道,“罗仁冲,不许揭我短!”
罗立立刻耸肩答应,“好好好。不过,给这位小哥添一把凳子嘛,我还要先敬她一杯。”说着就拿了一只空杯起身,递到云芊芊面前。
在座众人虽然有部分见过云芊芊的,却没有罗立这般眼尖,能一眼识破她女扮男装。当然,他有可能只对女人眼尖,因为经验老道,所谓万花丛中过,不会栽花也会摘。
云芊芊还想多玩会儿角色扮演,怕他当场拆穿,于是给个面子与他碰了一杯。
罗立痛快畅饮后,回座笑道,“瞧见了没有?别的比不过,骗酒我可是有几招的。”
上官瑞在算术方面颇为精通,认人方面就差强人意了,对这个“白面小厮”的身份仍处于糊里糊涂状态,好奇的靠到罗立身旁打听,“他到底是谁啊?”
罗立毫不客气的拿起筷子夹菜,笑吟吟卖个关子道,“你不是也见过嘛,怎么如今就眼瘸了?”
“我见过?”上官瑞眼神抑郁,闪电般捕捉到顾若朝正在对那小厮含情一笑。他张大嘴巴,讶道,“顾兄他,莫非断袖啦?”
“噗!”
罗立好险没有把一嘴的菜喷在席上,脑袋低到桌面以下,反手捂着嘴发笑,“你不是眼瘸,你就是我下酒的佐料。”
酒过三巡,兵部的公事顾若朝也交代清楚了,一群人便开始吟诗唱对。
这群酒友肚里倒有些墨水,云芊芊稍微能对上几句,顾若朝却是一句都对不上。但这个家伙大部分时候还是在骗酒喝,吆五喝六的,有时云芊芊明明听到他已经把正确的对子说出口,起身面向众人时,却直接罚酒一杯。
云芊芊凭着顾若朝“心爱小厮”的暧昧身份也与众人对饮多杯,面上微有醉意,但一直端端正正的坐着,还算未有失态。
可她总觉得桌对面有很多双眼睛在悄悄观察自己,有些是老母亲看儿媳的眼神,有些嘛,竟然是赤裸裸的嫉妒。云芊芊赶紧喝一杯酒压压惊,心说,兵部这群家伙眼见顾若朝钟爱男风,怎么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开始争风吃醋了?
云芊芊侧头瞧了一眼顾若朝的俊逸脸庞,也许这就是完美男人的不完美之处,争抢对手太多,指不定哪天路上撞到一个人就是她的情敌,不论性别。
正想着情路艰难命途多舛,心底的某个存在像要跟她呼应一般,狠狠的刺了她一针,痛到额头冒汗。
顾若朝发现云芊芊腰背微弯,马上搂住她说,“怎么了,心脏……不舒服?”
“没事。”这种银针穿骨一般的心绞痛不是病症也不是中了暗器,而是云芊芊每隔半个月都会发出一次的“死亡信号”,准确说是去世信号。这种信号有时候会准时到,有时候会像月信一样突如其来。
云芊芊也不能每次都将时辰算得百发百中,手臂横于胸口,起身道,“我去窗栏那儿站一会儿,你不用管我。”
迎窗拂来一阵清风,把云芊芊吹清醒了,她才发现自己选了一处绝境。酒楼的窗口正好面向人群,要在这里服个毒自个杀什么的,一有动作保管被人看出来。探头向栏杆外,凭这个高度,跳楼也没什么希望,她甚至可以在一二层楼之间做无实物往返表演。
想死一次很难吗?有时候喝水也能凉死。但那些简单的死法云芊芊都试过了,出于自己之手,第二次就无效了。她刚刚还不如跟着顾若朝离席片刻,叫他一棍子打死自己呢。
云芊芊回过身,企图借尿遁离去,心中谋算着以后要早做准备,索性雇个杀手组织每隔半个月来刺杀自己一次好了。
(各大杀手团:千万别来,咱们杀手行业竞争也很激烈的好吗,每半个月多一次失败业绩,那就等着倒闭了。)
“都给我让开!”耳边传来街上的一阵喧嚷声。
同时,李星辰正在向顾若朝敬酒。
这位探花郎是在宴席开始之后自行掺和进来的,顾若朝难得起身回应,“真是喝酒喝花了眼,都没看清星辰兄竟坐在这儿,这杯酒某家怎敢不喝?走,咱们去窗口处喝一杯。”
李星辰虽然堪称海量,但久坐至今,刚一站起来走路,身子难免微晃。举着杯子正要与顾若朝碰杯时,一支筷子从顾若朝脚底滑出,正好被他一猛子踩中。李星辰不查之下一跤跌向窗口,跟云芊芊的后背撞个正着,天地摇晃。
这杯酒摔了也便摔了,李星辰功夫卓绝,未将自己陷入一头栽倒的窘境,只是酒精作用下,两眼有些不明所以。在他眼中,是云芊芊受到这股冲击力直直往窗外摔去的景象。
这一刻,云芊芊有无数种办法避免“惨剧”,但伸出去抓栏杆的手却下意识松开了。无数次死亡经验告诉她,楼底下就有一种让她当场去世的方式。
临窗而坐的罗立一见这等变故,一个侧翻从椅子上跃起,赶忙去抓正在往下坠落的云芊芊,却被更靠近窗户的顾若朝一把按住肩头。
李星辰也彻底酒醒了,急欲翻下楼去给那小厮当个垫背。他这招动作却也在顾若朝预料之中,身子还没直起就被拉住。
两人都以为顾若朝会亲自跳下去将人截住,哪知这位纹丝不动,就那么一手拉一个,一手按一个,看着云芊芊一落到底,在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一辆疾驰的马车也刚好迎面撞向她。
是个狠人呀!
罗立猛拍着栏杆说到,“顾侯,你不该呀!”心下还补一句,夫妻生活就算有个磕磕绊绊,也不用杀人灭口啊。
顾若朝以一人之力按下这两人,竟而有些吃力,呼气道,“二位稍安勿躁,本侯又不是杀妻求将之辈。”
楼底下,驾着马车狂驱疾使的车夫被这高空抛物吓得连马鞭都脱了手。但人已经撞上,他速速停了车马,那从高空跌落的疑人物体也已经在车轱辘下翻了几个身。
“郡君,好像……撞到人了。”
车帐内传出一个骄纵的女声,“撞死了吗?没撞死连问都别问,撞死了就甩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