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夜火通明,红绸满布,宾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远处的阁楼似有烛火摇曳,笙歌潇潇,那张灯结彩的繁华背后,她不知那人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怎样的心思都无甚关系了,像对这帝都再无半分喜爱一般,对那人,她亦再没有半分奢望。
这孤立的小院寂寥非凡,院落角落杂树错落,甚至还有错杂野草闲花,因着她孤僻的性子一直无人敢来打理,此刻冷月落入院内塘中,几株清荷在风中轻颤。
石桌上横七竖八滚了一堆玉酒壶,地上碎了一地酒香,香溢醉人,她却想着,这帝都一点都不似那人说的那般好,没有皑皑的白雪,没有孤美的梅花,更没有北遥特有的北风,连酒都没有家乡的香。
可当年那清俊的少年郎曾温柔过眉眼,用特有的低醇嗓音夸过帝都的桃花、山河、白云蓝天,当初怎么就那般欢喜呢?为什么呢?
酒劲上脑,她有些浑噩,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身上穿着的是北遥城的骑马装,绑袖的长带有些繁琐碍事,衣料也甚是厚实,有些热,她却有些欢喜。
想起在北遥时,这一身骑马装,与白驽马融入苍茫的白雪中,连大哥都很难发现她。
女子曳着一袭雪色衣衫,墨发高束,低垂的眉眼如勾勒完美的山水画一般,墨黛眉下,清亮的眸蒙着几丝醉意。
刚踏足门前,一双黑衣男子便突然出现拦住去路。
“将军有令,夫人不得出院!”二人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她嗤笑一声,勾着酒壶靠在门框边:“不得出院呵……”
又是一口清酒入喉,她笑出几分泪花。
那二人相视一眼,被面具掩盖下的面容露出几分不忍,夫人于他们有恩……
“望夫人保重身体。”
二人皆暗自攥了攥拳头,再次消失在门前,只余二位守门的丫头。见暗卫都放了行,她俩自然也不会再阻拦。
两个丫鬟只瞧见那女子摇摇晃晃的背影,目光悲悯同情。
喧闹的大堂中,红绸飘摇,朱烛曳彩。
“将军,恭喜了。”众人只知道喜,满脸阿谀奉承,那一袭红袍裹身的俊美男子却冷着眉眼,神情冷峻。
新娘子微红着美艳的脸,她不知这南国的民俗如此开放,竟连新娘子都不用回房,直接在这大堂众目睽睽下就揭了红盖头。
此刻她的郎君手里捏着她的盖头,眼里噙着的是让她痴迷的冷峻之美。
“这样好的日子,我又怎能不捧场?”一道清扬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喧闹的大堂显得突兀怪异,众人一时竟都静了下来。
冷修不由紧蹙了修眉,目光扫向不远处低下头的黑鹰。
黑鹰心中暗惊,明明暗派了人手看住夫人的。
冷修冷哼一声,一手将新娘子拉到背后,挺直了背脊,更透着几分凉薄。
“北牧雪。”眼底滑过幽光,袖下的手攥的有些发白。
“是我。”众人让开,这才看清来人只一眼众人不由暗叹,这北遥城的北家四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北遥城第一美人,美的果真如惊鸿仙子一般飘渺,让人失神沉醉。
“怎么?”她勾着玉酒壶,唇畔噙着戏谑的笑:“冷将军好似很怕我会对你的小娇妻做些什么。”
冷修依旧冷着脸,抿着凉薄的唇不肯言语。
北牧雪神情一僵,继而笑意更甚,眼底都笑得润了水光:“你怕什么,我的马鞭你早就让人烧了,连同我的手你不是都已经废了吗?此来不过是想临行前喝你一杯喜酒罢了……”她的声音渐而小了下来,胸腔中突而尖锐的痛,痛的她脚下步伐不稳。
“临行?”冷修面上表情更冷,冷笑:“你什么意思?”
“当初来着帝都,不过是想看看二哥口中的桃花长的什么模样,如今我早已厌倦了这些。”她笑,袖下的手,指尖扎进手心,殷殷的血布满手心,给她带来丝丝清醒。
“你想回北遥?”冷修眉心一跳,心中突的有些钝痛,直觉眼前的人今日有些古怪:“妄想!”
北牧雪却笑得更深,摇摇晃晃向他走去,手中玉酒杯松落滚到地上。
新娘子揪紧他的衣摆:“夫君……”
冷修皱了皱眉,伸手安抚的拍拍她的手。
北牧雪看着他的动作,站住了脚步,唇畔的笑却更嘲讽起来,勾着七分自嘲,突的弓起瘦削的脊背,整个人缓缓蹲下去,伴着似笑声又似呜咽的低鸣,咳嗽两声突的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冷修神色一凝,目光一紧猛地上前将她拉起,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神色可怖:“你做了什么?!”
北牧雪抬起头,溢血的唇微勾:“你……我已修书北遥,此番,是我咎由自取……咳咳……”
冷修目光猛然落到滚落在地上的玉酒壶,双目赤红:“北牧雪!”
北牧雪看着他如此,眼中嘲讽更甚:“我知你心心念念你的国…我已修书说我……咳咳,染了瘟疫,只望你……”
她笑,满目解脱:“只望你……能将我尸骨送回北遥……”
她说的慢而吃力,冷修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想要说什么却被什么梗着喉头,那满堂的宾客皆看着他,叫他开不了口。
北牧雪轻轻将头贴近他的心口,薄唇微启,轻轻说道:
“……阿修,我有些乏了……”
女子微软的嗓音被风卷起,消散在耳边,冷修木然的站着,怀里的女子已然没了半丝气息。
黑鹰神色震惊:“将军!夫人她!”
冷修反而表情平静,伸手将怀里女子搂紧:“你总是如此……”低喃声带着丝丝眷恋与温柔。
那骄傲的如同孤月一般的冷将军抱着那女子跪了下来,修长的指摸到滚到不远处的玉酒壶。
“你总是不信我……”修长的指绕过玉壶,指尖轻轻将壶盖推开,壶中残余半盏酒依旧散发着酒气。
黑鹰大惊,就要上前,却被他一挥手震开。
只见他仰脖将壶中酒尽数倒入口中,玉盏滚落。
大笑声于殿中突然响起,男子怀抱着女子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沉稳踏去。
众人只见那将军抱着将军夫人的尸体走了出去。
那一袭红衣摇曳,在夜色中依旧不失半分他战神之威,只是红颜消逝,如此冷冽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