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能够拥有这张小卡片,就算是把它真正攥在手里的那一天,神情也还多少有些恍惚。卡片很轻、很薄,一如我刚刚开始的职场生涯。
为了能够早一点把它珍藏起来,我特意请了半天的假,那天的天气很好,乡村公路上的尘土似乎也比往常活跃很多,难得我没有闭上眼睛休息,把外面的景色尽量都装进了脑袋里。
卡片上是我十八岁时的样子,这个陌生人和我一别已经五年,他的眼睛很干净,表情也还稚嫩,我很难过,难过那已回不去的过去。
我把卡片郑重的放在了有拉链的钱包里,小小的、瘪瘪的钱包,我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确认除了磨损的表皮,没有任何可以让它逃脱的路口,而后把它贴到了自己心跳的位置,就是这儿,它在和我一起激动,我感觉得到。
钱包和我一样清白,似乎没有检查它的必要,而我每天夜里入睡,清晨起床,还是喜欢拿起它闻一闻,看一看。卡片在里面显然休息的不错,每天给我的都是愉快的脸色。
我感谢那些冥冥中的注定,也坦然等待着神不知的未来。幸或是不幸,鬼才知道。病床上的我看着刚刚手术完的小朋友痛的死去活来,也看着癌症晚期的阿姨坦然的给女儿做着交代。感觉有虫子在我眼睛里面捣乱,不得已,我把身子侧到了另一边,我是一个懦夫,那些心碎的瞬间总会把我千刀万剐。
老婆挺着个大肚子总是不听话,一天两趟坐着公交从北到南,给我送饭,给我削苹果,给我讲那些不好笑的冷笑话。我真想凶她一顿,可是鼻子里总是酸酸的,心里的某个位置总是暖暖的,她看出了我的秘密,而我给她说,“小样儿,别多想,这只是手术的副作用。”
其实手术医生干得不错,麻药让我不疼,可我还是能够真切的感觉得到两位手里的刀枪棍棒斧钺勾叉在小小的鼻子里面大闹天宫,我很贫,这时候还忘不了要和医生开开玩笑,医生也很贫,用手闭上了我的嘴巴。
这是最难受的日子,也是最值得珍惜的日子,输完了夜,我就会在住院部各个楼层游荡,仿佛一个周的时辰,让我看尽了人间的悲喜,生命本身之外,还有什么是我们放不下的呢!空门给我打开了,里面梵音缭绕,陆离光怪,我已经把一只脚伸了进去,就差一个哆嗦的功夫,可是一大一小两只手给了我结结实实的两巴掌。再会再会,妻儿老小还等着我养家糊口这个。
我并不为我的病情有丝毫的忐忑,羞涩的是我的钱包,老婆的肚子渐大,贷款买的房子要还,装修公司以看望我的名义又来要了几次钱,好累,这还不完的世俗债。
出院那天,我和一个即将上断头台的死刑犯一样不知所措,左边抱着被子,右边拎着脸盆,努力的挤出了三两滴微笑,一大叠的红色钞票恶毒的在我面前嘲讽着我。有一刹那,我很想逃。你有医保,用不了这么多,医生在那堆红艳艳里选了一张看起来面皮较好的拿了进去。我的神经一下子短路了,眼神空洞的看着他,他想了想,拿出了两个一毛的硬币放到了我的红色上。
我怕他反悔,把钱赶紧往盆里一把拉,拔腿就走。
“小伙子,别跑,你的医保卡还要不要了”。
我很想再贫一次,回他一句那是那是你的医保卡,可是手上的动作一点不慢,只争朝夕。
“对、对、对、对,这是我的小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