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也曾经阔过,从老宅现在还挺立着的架子上还能看出一个大概来。五个左右门脸、三间左右的纵深、中间木板两楼、一砖到顶、青瓦灰墙、后院猪圈六间、羊圈一间、三分左右的鱼塘一个,正面菜圃两块,水泥坝子一块,一条水渠从大门前流过,常年灌溉着过往的万亩水田。梨树、芭蕉、花椒、橘子都是我童年难忘的梦,再往前走走就是母亲河溱溪,抬起头看看就是葱葱郁郁的东山,那个时候真好呀。老宅在我的脑子里是凌乱的,她的形象往往根据我变化着的心情产生着变化,我想永远的把她记住,一半是为了我还算快乐幸福的童年,一半是为了那些再也见不到了的季节。我很想它们,就像偶尔想我的母亲一样,甜甜的涩涩的,风吹雨打,可以温暖的家。
当对面东山上红一处、粉一处、白一处,被各色有名的、没名的花朵打上姹紫嫣红的补丁的时候,当门前两只眼睛废了力也看不到尽头的好田好土上全是油菜花的金黄世界的时候,当大门前那四棵年龄比我家老头子年龄还要大的梨树把整个小院子点亮的时候,不用街坊四邻那些不安分的猫咪们整天吵吵,我就知道,春天到了,再明显不过了。
我会背着背篓以打猪草的名义,躲到油菜花田里去,猪草自然还是要打的,在前后左右胡乱的抓几把,小小的背篓就满满当当的了。然后我会找一块柔软的地方伸展开四肢,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倒在大地上,花丛中间的天空还是天空,是我的天空。天空下面的世界还是世界,自然也是我的世界。放蜂人是追赶着春天来的,我一直羡慕他们这个职业,在他们的季节里只有春天,我也试过把花田里面小心捉来的蜜蜂关进纸箱子里,渴望着一个晚上过后就会变成嗡嗡嗡的热闹,可是往往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得为他们举办小小的葬礼,就埋在了梨树下面,梨花下面。我喜欢花,喜欢看它们,闻它们,但是我又保持着和它们的安全距离,我尊重他们的自由,能够体谅它们对于乡土的眷恋,我的喜爱会动很多的心思,但是几乎从来也不会动手,一动手,就是玷污和不知羞了,说来好笑,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居然也会知羞的。
大抵来说我这个人除了能吃贪吃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来对人夸耀的本领的,但是只要是下到了河里,我就感觉其他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了。五岁多一点我就被大一点的孩子裹挟着下到了河里扑腾了,慢慢的从在河边捡石头干瞪眼,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越来越深的位置,到最后直接可以在水里闭气很长时间,我会仰躺在河面上顺着河道漂呀漂,也会用自己认为的所有舒服的方式扑打着水面溅起水花,在河里面扑腾才是夏天正确的打开方式,当然这些都不是白白来的,一要感谢老天保佑,二要感谢好心人眼尖,不然在小学时候,我就被淹死三次了,不建议模仿。
老爷子在池塘里养了草鱼和鲤鱼,可是每到年底收获的时候总是能够抓到大大小小的鲫鱼,他说那是野生的小鱼苗顺着水渠游到了鱼塘里面的,我想和他争辩,那些鱼就是我除了暑假作业以外的大半个夏天,就是我晒掉了一身皮从大河小沟里抓来的战利品,他是不等我分辨的,一边把我藏在水缸里的几条漂亮的小鱼丢进了鱼塘,一边给了我一条炸得酥脆的咸鱼,算是交换了。
每当下雨的时候,我都会重复一句话,这真是一个睡觉的好时候呀。这毛病就是在老宅居住的时候落下来的,夏天天气闷热,下雨的时候特别凉快,睡觉就很舒适。雨点敲打着有了年头的泥瓦,顺着房顶又掉落敲打着地面,不成曲调,却让我无尽缠绵。当然了,打雷也是特别吓人的,要是打雷的时候再看到一条蜈蚣躲在自己床边,那就更是雨夜惊魂了,惬意的记忆不少,花在找蜈蚣和用锅碗瓢盆接从房顶上掉落下来的雨水的时间也不少,老宅子真的老了,老得需要我们的照顾了。
秋天又是秋天,背上驮着五十多斤的老玉米,我总是抱怨丰收为什么每年都来的这么准时。稻田里才搭起来的稻草小屋总是让我挂念,瓶子里面的蚂蚱也让我焦急。梨树上的果子我总是最早品尝的,满院子的玉米、稻谷,又会让我苦苦守候,眼看着他日出日落。盯着蚂蚁搬家,盯着小鸡打架,盯着白云飘飘,盯着灵魂出窍。我把地上散落的黄豆捡了小半碗,留着口水乞求着报酬,放了小半年的白鹅已经长大了不小,后院里的小鸡仔也开始下起了蛋,大人们忙着奔波生计,而我,单纯得只剩下了口舌之欲。
当寒风从北方刮来,我穿上了母亲赶集买来的新衣,大小刚好合适,脚上是打脚的小皮鞋。圈里的大肥猪我看了又看,梦里都是熏腊肉时柏树的香气。初雪还没有姗姗来迟,我已经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当我在早晨睁开了眼,三块、两块的红包躺在耳边,厨房里母亲在忙碌,神龛下父亲在点燃香烛。或许我还会在火炉旁打盹,任凭烤地瓜、烤花生的香气蔓延,等到火候到了时候,我自然会睁开了双眼。
梦醒的时候,真好,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