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在异国求学的野利荣来回答的话,他肯定支持汉夏和亲。有些同窗会讥讽他是党项人,才会这样说。但正因为野利荣出身党项贵族,所以他才有机会知道他的皇帝陛下,真的像他一样仰慕中原文明。所以,西夏皇帝必定是真心想要做汉朝的女婿。
当野利荣几杯酒下肚,在身旁同窗的请教下,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立刻惹来了几位进京赶考的士子的强烈反对。
“这位仁兄的言论,在下不敢苟同。”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紫衫士子,缓缓站起,朝着野利荣轻轻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西夏与辽国不同,近百年来,西夏与我大汉多有攻伐,累世血仇,尚未报之万一,怎可乱言和亲?”
紫衫士子说的不错。西夏原本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党项部族,一直臣服前朝。在前朝灭亡,新朝建立后,一部分党项族人内附归降新朝,另一部分族人在西夏开国皇帝拓拔元昊的带领下,建立西夏。后经与汉朝多次血战,又击败了御驾亲征的辽国皇帝后,奠定了汉、辽、西夏三分天下的格局。
“两国交兵,互有死伤。若说仇怨,高粱河一战,辽国杀我大汉数万禁军将士。近百年来,两国保持和平,未有战乱。只见两国百姓庆贺平安,没曾看到有人大喊报仇,难道我大汉男儿只记得西边的近仇,而忘记了北边的远恨?”野利荣一直将自己看做半个汉人。
“早晚我们也要报高粱河之仇,澶渊之恨,夺回燕云十六州。”紫衫士子有些失态的大声喊了几句,然后悻悻的坐了下来。
“在国家利益面前,我们可以暂时放下个人仇怨。但和亲是弱国的表现,我堂堂天朝上国,与辽国尚未有过和亲,怎能和小小西夏和亲?”一个胖乎乎的士子,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站了起来说道。
“仁兄此言差矣。和亲只是一种外交手段,并不只有弱国才会嫁公主和亲,强国也会。春秋时,秦穆公曾嫁女儿给在外逃亡的晋国公子重耳,后又支持重耳回国继位,自此秦晋合盟,称霸一方。”野利荣侃侃而谈。
“但重耳死后,联盟瓦解,秦晋对抗,晋军两次大败秦军,秦穆公算不算是自食其果?”矮胖士子笑着说道。
“如果秦穆公不要出关东进,攻击晋国,那么我相信秦晋之间可以永世修好。”
“那么和亲之后,西夏就能保证不再侵犯我大汉边境?”另一个瘦高士子站起,高声说道。
“大汉又能保证永不进攻西夏?”野利荣笑着问道。
“可以签订盟约!”矮胖士子回答道。
“盟约的前提是……”
“还是和亲。说来说去,西夏都是在趁火打劫。”瘦高士子打断了野利荣的话,抢着说道。
“不!盟约的前提不是和亲,而是诚意。西夏皇帝不是娶不起媳妇的穷汉,汉朝公主不嫁,还可以娶辽国公主。而今,西夏皇帝不向辽国求亲,而向大汉求亲,这就是西夏方面给出的诚意。”野利荣说的不错,西夏与辽国之间有过数次和亲。
“偏偏在云南动乱之时?西夏皇帝的诚意出现的也太是时候了!”瘦高士子阴阳怪气的说道。
“西夏撮尔小国,数百年来,一直是我中原王朝的臣属。如今,不仅裂土建国,自封帝号,还想求取我大汉公主,真是痴心妄想。”一个素衣士子,像是多喝了几杯,红着脸、喘着气,大声说道。
“西夏是小国,但三战三捷,打的西军毫无还手之力。大汉皇帝不得已才承认西夏国号。所以,西夏的皇位不是求来的,是结结实实打来的。”野利荣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气。
“你……”素衣士子似乎没有想到野利荣会这样直来直去,一时没有想好该如何反驳。他身边的一位好友,站了起来说道:“党项人毫无信义可言。我大汉曾数次与其盟约,西夏每每不守诺言,犯我边境。”
“汉朝也有不守盟约的时候,不只西夏。”野利荣冷冷的说道。
“要我说,朝廷应当答应云南慕府的请求,不过是一副依仗,几架车马的事儿。”素衣士子是云南人,倒不是他支持慕家,而是不想自己的家乡遭受战乱。
“对!朝廷应该将兵力放在西北,灭亡西夏才是重中之重。”素衣士子身旁的同乡好友,激动的说道。
“呵呵,这次慕天元称王,朝廷同意。下次他要称帝,难道朝廷也支持?”野利荣真有点想不明白,嫁一个公主,不仅可以换取西北稳定,而且能让五万西军南下剿灭叛贼。
这么划算的买卖,市井小民不懂也就算了,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已经有功名在身的各地举子,甚至身居庙堂的朝中诸公,怎么也吵得不可开交?
“云南慕家肯定是要剿的,但需有个稳妥的办法。”矮胖士子举着酒杯,笑着继续说道:“在下有一个问题请教仁兄,倘若朝廷同意和亲,下嫁公主于西夏,然后调遣西军南下。如果此时,西夏皇帝撕毁盟约,率兵犯我边境,让我大汉腹背受敌。那又如何解决?”
“我相信西夏皇帝是真心迎娶公主,定能遵守盟约。”野利荣坚定的说道。
“呵……兄台为何如此笃定?”矮胖士子十分怀疑的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是西夏人,听说过很多关于西夏皇帝……”
“你是西夏人?”矮胖士子一脸惊奇的看着一副儒生模样打扮的野利荣,高声问道。
“是的!在下原名野利荣,是野利氏……”
“他是党项蛮子!”云南籍的素衣士子,一声大喊,引起了酒馆中所有人的注意。
“他是西夏奸细,打他……”素衣士子和几个同乡一边大喊着,一边冲向野利荣。
“打党项奸细,揍西夏蛮子……”十几个平时风流儒雅、文质彬彬的士子举人,在几杯酒下肚后,彻底解放天性,将科考放榜后一肚子苦闷和不甘,转化为爱国豪情,全部倾泻于野利荣身上。
“我不是奸细,我不是……”野利荣蜷缩在地上,用胳膊护着脑袋,默默忍受着无端惹来的拳脚,嘴里仍旧喃喃辩驳着。
平时与他交好的同窗们,见此情景,也不敢上前帮助野利荣,生怕被自己的同胞,冠上通敌卖国的汉奸罪名。
就在野利荣被打的半死不活之时,刚刚高中探花的好友李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背起奄奄一息的野利荣,就往医馆跑。
野利荣昏昏沉沉的趴在李贺肩头,口中仍旧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不是,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