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谈
“在看什么?”
“《Kate and Leopold》,《穿越时空爱上你》。”慵懒地歪在沙发上的孟子谣将视线从前方三米之外的超大屏幕中熟悉的图像循声转移去,但见身着浴袍的秦观宇用肩上所搭的浴巾擦拭着头发,从楼上走下。
客厅内仅有电视和一盏散发着柔和昏黄光线的落地灯映射的昏暗环境令嗅觉以及听觉前所未有的灵敏: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味由身旁飘来甚至霸道地笼罩全身,紧接着极轻微的沙发坐垫挤压声传来,即使视线紧紧地锁定屏幕也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已经坐于自己身旁的空位上。
小心翼翼地吞咽下口水,缓缓地挪动眸子偷偷瞥向一旁,恰好捕捉到一滴晶莹的水珠在反射着电视光线的同时由他的发梢滴落,沿着颈项一直滑落过那件浅灰色领口、白色浴袍间所裸露出的小麦色精壮胸膛,最后于结实八块肌小腹上殆尽为一抹闪亮的痕迹。无意识忽略胸间声如擂鼓的心律,只顾屏住呼吸的她,以极缓慢的速度坐直身体,然后双手撑着沙发坐垫朝沙发扶手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靠去。
“这部片我好像看过。” 毫无察觉她僵硬举动,他一手搭放在沙发靠背边缘,另一手偶尔撩起肩上的浴巾擦拭半干的头发。“是不是有个情节是男女主角偎依在露台看着对楼的一个人播放老歌的?”
“啊?我,我第一次看,不知道。”坐直身体,快速伸手拿过沙发前茶几上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半杯水,定了定神,毅然决定将谎话进行到底,“我只知道是休?杰克曼和梅格?瑞恩主演的。”
隐隐有所察觉地扭头看向身旁唇含瓷杯口边缘,目不转睛停留于电视屏幕的窈窕身影,试探地问:“很渴?”
“没,啊,是,有点。”一手抬了抬杯底,转念又将杯子放回茶几上,舔舔唇,她停留于屏幕上的视线开始有些失焦。
撩起肩上的浴巾再度擦了擦头发,挺拔身影站起身,道:“我上去换衣服。”
“我去洗澡。”一个身影却抢先一步匆匆离开客厅。
孟子谣,孟子谣,你在疯什么?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人家,你留什么口水?啊?
还有,人家是君子,又不是月夜恶狼,你紧张什么?
氤氲雾气萦绕间,温热的晶莹水流冲流过乌亮如缎的长发,紧接狂妄地抚过戴着穿有18K白金磨砂婚戒的颈项、光滑如羊脂的后背、肩膀及后背。然而热水澡洗完非但没有令她平静下来,胸间律动反而有愈跳愈快的趋势。
葇荑胡乱抹去蒙于镜子上的雾气,凑近看清镜中颊生芙蓉、面泛桃花的身影,她轻呼一声,忙轻拍两颊,试图将花朵们打个七零八落,却适得其反将脸庞拍得越来越红。
呼,不打了!是因为洗了热水澡才这样的,没错!
想到这里,又伸出双手接过一捧捧冷水朝脸上不断扑去。
甫一走进自己的卧房,秦观宇的目光就被床边地板上一个白、棕相间似曾相识的东西吸引住目光。大掌捡起看去,柔软质感的乃是一个小号的披羊皮狼玩偶,唇角随即上扬。
一定是儿歌今天下午匆忙收拾时落下的。没想到,还有机会和她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只是……
垂眼看向楼下客用浴室方向,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双手枕头将自己抛倒于床上,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遥控打开天花板的天窗,清眉微蹙地望着如缎黑色夜空点缀的璀璨夜星。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大掌忙抬起枕头左右嗅闻寻找残留的蛛丝马迹,却意外地发现淡蓝色青花瓷花纹绲边的丝质枕头上有两、三根柔软蜷曲的长发正俏皮地舒展身体伸着懒腰。
长指拈起送至鼻前嗅闻,黑眸中的忧郁不觉消散,一点涟漪亦同时漾于俊颜之上。
与我同样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香味,就好像,和她组成了家一样。
浴室门把手被缓缓地旋动,随后被打开的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左右张望并聆听着,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孟子谣这才蹑手蹑脚快步走出奔回自己所暂住的客房,轻而快地关上房门,背靠门板抚着胸口闭目调整呼吸。
孟子谣!你是客人,不是贼人!用得着这样吗!啊?!
唉……
前冲俯趴于床上拉过被子遮过脑袋,念念有词有如僧尼诵经。
别想这么多了,睡觉,睡觉,睡觉,睡……
当床上裹成春卷状的娇小躯体第N次翻来覆去左右滚动暂停后,一个脑袋终于破茧而出从被子内里钻出来癫狂低吼:“啊~~!孟子谣你个混蛋!”掀开被子,起身赤脚下床打开房门大步朝客厅而去,因微凉地板由足底传至全身,而逐渐冷静下来。微眯双眸看向过道尽头墙壁上所映照隐隐摇曳的柔和烛火,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也款步朝她而来缓抚下心底躁动,并吸引她循迹而去。
缓缓随夜风慢舞的纱质窗帘曼妙身影后,玻璃茶几上盛装着半碗清水及几个正在燃烧蜡烛的透明云彩状水晶玻璃若隐若现。一旁地板上,一个健壮身影一腿弯曲平放,另一腿则弓曲着背靠沙发脚部而坐,搭放于膝盖上的大掌中捏着一杯清水。
秦观?你也睡不着吗?
顿住脚步,转转眸子,还是选择转身朝客房而去。
背靠沙发而坐,察觉到她出现的秦观宇,还未及开心便因她的转身而黯然。
面对我,还是会觉得困难吗?
还未迈出脚步,她立刻摇摇脑袋,旋身朝对方扯出笑容抬手招呼:“……哈,Hi,秦观,睡不着吗?我口渴,起来喝水。”垂下指向厨房的手臂,她身体力行地同样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她为何改变主意,更不知她意欲何为的他无从猜测,只得略略颌首示意,而后任自己的视线追随。“无法确定挂心的事情,想得越多越睡不着,索性起来喝杯水吹吹风。”
“工作吗?适时放松些,小心神经衰弱。”仰头喝了口水,她不觉走近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坐于他身旁的地板上,葱指挑碰玻璃碗里几个浮于水面正在优雅燃烧的淡紫色手工花状蜡烛。“薰衣草味的。”
“有助睡眠。”
“说到睡,我注意到你床正上方的天花板上开有一扇天窗。”以左右拇指、食指比出取景框,阖上左眸仰头看向天花板。“我曾经很想在天花板上画一个屋顶破洞后望见星空,可是又怕看久了会腻。所以你知道当我看《哈里波特1》时,有多喜欢霍格沃茨大厅那被施了魔法,显示时刻变化天气的天花板!”双肘撑在茶几上,托腮一脸向往地俯视水浮蜡烛,温暖柔和的烛光为迷醉的身影蒙上一层柔光。“还有那些上下浮动燃烧的蜡烛!不过如果……”。
“是五颜六色,最好是彩虹色的的蜡烛,你会更喜欢!”他默契地接上她的话。
“你怎么知道的?”扭头惊异地看向他,恍然大悟:“喔,今天在游戏里。”
“这究竟是小孩子的梦想还是游侠的?” 他双手枕头上半身倒睡于沙发上看向映着水光与烛光的天花板。“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
她也以同样的姿势注视着他所凝视的。“浪荡江湖一定很浪漫。其实古代人会不会更幸福一些呢?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现实问题,就这么宅在青山绿水间的一栋小竹楼小木屋里。”
即使眼前朦胧,四目相对间她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眸中同样的向往,仿佛对方就是结伴闯荡,厌倦江湖之后,相携归隐人间仙境的神仙眷侣。
知晓她视线不清,他恣意将隐忍许久的柔情投注于她,将眷恋满足的嫣然由瞳仁中转刻入心。
娇小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好一会,才止住断断续续的笑,凑近他低声神秘地缓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某天半夜,你因为满脸汗水醒来,目光自然投射于尽头天花板那扇窗户上。这时,你才惊觉自己脸上的可能根本就不是汗水,而是窗边上一个直勾勾看着你,流淌着黏糊糊腥臭口水的惨白怪脸,血红的舌头已经垂到了你的鼻子上……”。
“服了你啦!”大掌轻柔地拍于粉颊上,旋即起身笑问:“不过为什么你就不能想象彼得?潘或者圣诞老人这些比较浪漫童趣的形象呢?”
“浪漫和童趣刚才在霍格沃茨消耗光了嘛!剩下的当然是……”。她跪于地毯上直起身体朝他张牙舞爪做了个鬼脸。“或者是一束神秘诡异的白光从窗户投射于你身上,惊觉身体失去知觉毫无反抗能力的你,躯体却有反常理地慢慢浮于半空中,最后消失在白光之中……”,她拈过一个蜡烛放在下巴下,逆光的脸庞浮现似笑非笑的诡异奸佞神情。“当你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几个容貌怪异的绿色小人正在对一具没有头颅的躯体进行解剖试验,你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你的躯体,与你头颅分离却仍有平稳脉搏的身体。”
“我还是对比较童趣一点的遐想有兴趣!”他饶有兴趣地将托着下巴的手肘顶于沙发坐面,侧身借着烛火看向她。
“那更是信手拈来了!”葱指将蜡烛放在头顶,却被他迅速抢下。
“小心你的头发!”将蜡烛放回玻璃碗的水面上,另一只大掌禁不住爱惜地撩起一缕长及胸间的青丝,目光充满怜惜。“好柔软。”
有些羞赧地朝他快速吐了吐舌头,她问:“对了,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
童年?
阴暗、古旧的房屋急速闪掠过目若点漆的眸子,眸中神采顿时黯淡。
“我敢保证绝对没有我的童年精彩!”因看不清对方的神色瞬变,她自顾自地扬起秀眉,洋洋得意地拍拍他的肩头。“想听吗?”
不忍扫她的兴,他扯开笑容,颌首应道:“好。”
“我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时,离家不远处的路旁堆有两三堆又高又大的废钢材。虽然爸妈总是千叮万嘱我不得爬上去玩,但其实每晚我都会和小伙伴们爬坐在钢材的最上端看星星。那时候的夜晚可以看见好多星星,璀璨得就好像是铺满钻石的黑色天鹅绒。”
“现在要看满天星斗也只有到郊外了,不过到人迹罕至的沙漠能看清银河。”
“嗯!而且在钢材下面齐膝高的草丛里还有不少萤火虫!不过你知道吗?草丛里除了萤火虫还有其他会发光的虫子,我经常被它们骗,等你小心翼翼地从叶子上把它捋下来送开手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类似毛虫的虫子,发光的是它的眼睛!”
他将左右食指与拇指圈成环比在眼前,调侃道:“哈哈,那时候你就近视了吗!”
“哼,才不是呢!”不服气地扯下他的手,推了他一把,挺着胸脯自豪地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那时候的我可是很会抓蚱蜢的喔!还有国王、皇后、西瓜王子和‘金龟子’!我爸爸还帮我拍过一张照片,拍的就是我半躬身体专注俯视草丛搜寻蚱蜢的情景。”
“改天给我看看。”
“好啊!不过要好好找找才行。”
“好。对了,什么国王、皇后还有王子的,是什么?也是虫吗?学名是什么?”
“对啊,小时候菜地里常见的虫子!学名啊,大学上昆虫学时没有耐心翻书找!” 朝他吐吐舌头,上半身又仰倒于沙发上。“外鞘有金属光泽,个体最大的是国王和皇后,有我食指指甲那么大,金黄色的;西瓜王子是翠绿色的,小拇指指甲一半大,在红薯叶上最容易找到;最小的是‘金龟子’在野苋菜上最多,有橙黄色也有黄绿色的,只有西瓜王子一半大。那时候最喜欢抓二、三十只装在保济丸的小塑料瓶里玩,或者扯掉它的一只翅膀只让它在手上爬,打开鞘翅无奈地扇动仅剩的另一只翅膀。那时候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剥夺了它们的自由,只是图好玩。”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说:“现在,能看见的星星少了,萤火虫少了,国王、皇后还有西瓜王子们也都少了——只有人越来越多,污染越来越严重。”
“不管怎么样,你都在大自然中度过了你无拘无束的童年。”
“当然!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我可比那些在干部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幸福多了!” 她扭头托腮看向朦胧的他。“那你小时候呢?”
“被关在一座‘牛型村落’中最大的一栋阴暗祖屋里,每天除了看书练字还是看书练字,我六岁的时候随父母去上海,一直待到高一。”
“是不是那种古香古色充满人文气息的村庄,还有祖屋哎,那有没有什么阁楼,里面有一口古老而布满灰尘的镶铜大木箱等待着命运所定的人去打开它,释放它?”
“阁楼?古木箱?貌似这是西方故事的桥段吧。”
“呃?那我们中国的是什么?隐藏在多宝格或者画轴后面的密室,还是古井下的暗道?”
玻璃碗中淡紫色浮水香薰蜡烛橘黄色的火苗,静静充满童年回忆的笑语在揉进薰衣草香后优雅地融入了夜色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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