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忆，最初
五个小时前。
一阵入室冷风扬起窗边一帘树叶图案的淡绿色帘布，泛起波波绿意。铜制铃兰状风铃殷勤地与来客叙旧，清脆对话回荡于房中，却是说不尽道不完的忧愁与孤独。
电脑前，一个穿着淡蓝色高领毛衣的长发女孩用右手中指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树脂近视眼镜，又继续用戴着露指手套嫩如春葱的十指飞快按动黑色键盘；一行行蜕变自拼音的小四号宋体字如得号令飞速闪现在屏幕上整齐列队，描绘记录下属于她的内心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子谣才摘下眼镜，滴眼药水并喝茶，让眼睛和喉咙都急急接受滋润。打了个哈欠，又舒展双臂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便完全放松身体头枕靠背摊在舒适的木质椅上。模糊的视线下意识落于桌子左边的那列抽屉许久，这才坐直身体伸手拉出第一个，凝视内里诸物一会后，拿出一个手机盒，取出一部银灰色九成新的西门子CX65手机。轻轻摩挲静静躺于掌心的手机，红润菱唇略略抽动，扯露出一丝眷恋却悲戚的苦笑。
远，你的那部西门子6655还保存着吗？是被你放在某个角落积满厚厚的岁月尘土，还是早已被你干脆地丢掉？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旧东西了，不再承载任何感情，所以对于你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无须珍惜，无须保留了，对吗？
黯然无神的漆黑眼瞳中积蓄已久的落寞随即倾泻而出，滑落于掌心中那方银灰色上，一滴，两滴……溢流成一小泓怀恋。
葇荑抹过梨花带雨的桃腮，又抚过润湿的手机，黑瞳之中依然注满悲伤与眷恋，并没有因之前的渲泄而少上分毫。良久，缓缓地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盒中重新放进抽屉，指腹无意中触碰到一张纸片，拿出看去，却是颜色清雅的雪花造型手机装饰贴。
雪花。你那里该下雪了吧……
又是沉吟片刻，抬眼看向桌上现在正使用的N72，葱甲挑出最小的一点白色于屏幕旁重重按下。
这样，我就能看见雪了。
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仿佛深冬夜晚飘零飞舞的雪花，手机便振动骤亮，归燕——孟子谣以前所在的肯德基七星店的接待员兴奋地招呼道：“喂，子谣吗？我是归燕！今晚有空没，我们聚会喔！”显然十分期待紧张忙碌工作之余的这个聚会。
考虑几秒钟后，她应允，问清时间地址后挂上电话。拿出手表看了一眼，见时间充裕，满怀希望地点开自己的网店，见到依旧没有卖出任何越南手工艺品，扬眉失望地叹了口气。是不是抽点时间群发做点广告比较好呢？嗯！明天吧！
关上电脑，换过衣服后走进厨房，“妈，餐厅的同事让我去聚会，我今晚不回来吃了。”
两鬓有些花白的孟母关上水龙头，停止洗菜，扭头看向女儿，关切地点点头，“好，路上小心，玩得开心点。”
“嗯。”随口应着，却在迈出门槛轻轻关上家门后垂眼苦笑，黯然缓步下楼梯。
开心？我世界里所有的快乐都已经在那一天离我远去了……
即使寒流来袭，但临近元旦又恰逢周五的傍晚，朝阳广场附近的行人仍比平常下班时段多出了许多倍；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不乏成双成对流连小吃摊贩和快餐店的男女学生、出入高级品牌专卖或者大型超市的白领男女。
偶尔借寒风之力晃荡于人行道上的伤感情歌闯入孟子谣的眸中、耳膜中，令她无法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更无法一笑而过；只能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沉沦于回忆、思念、伤感、与后悔，任努力积压在心底深处痛苦的导火线被轻易点燃。悄然间，俏鼻发酸，眼前弥漫氤氲雾气，记忆再一次开始逆流。
安静无声的Q聊天对话框内，红绿相间的对话却轻易地展示出主人的悲切、伤感，以及无可奈何。
你会和她约会，吃饭、看电影、逛街，做任何一切没有和我做过的事情，对吗？
……是的。
拼命从自己感伤记忆中挣脱而出，努力拖拽思绪重新回到自己躯壳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过天桥、马路，聚会的桂系餐馆大门早已赫然出现在眼前。
报上旧同事预订的桌号，尾随服务员而去，扫视店内正开怀品尝满桌菜肴的客人，一时间竟有满是被操控下毫无知觉与感情正被填充食物预备上架烤制的可怜鸭子的错觉。
饭和菜不过只是维持生命的必须品——被煮熟的食材而已，根本无关乎清茶淡饭与珍馐美味的差别、开胃与倒胃之分。毫无意义……
“秦观，你到哪了？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你觉得呢？……对，5号桌，快点！”
“他什么时候来？”
“说再看完最后几页文件就来。”一对年轻男女的说话声隐约从过道传来，打断思绪。循声看去，只见临窗偌大的大圆桌旁仅坐着一对年轻情侣；男的正垂首专注玩手机游戏；女的将开胃小吃送入男友嘴中后也为自己夹起一块然后翻开桌面上的杂志，显然正在百无聊赖地打发等候的时间。
忙扭过头目不斜视地继续跟着服务员向前走，脑海中不自觉想像出的一幅幅主角不是自己的甜蜜画面却成功地抓住时机突破薄弱的意志防线，飞快掠过眼前，用力挤压胸间律动。秀眉蹙起，阖眸咬唇，长长地呼吸着夹杂着烟味并不清新的空气撑开几近窒息的胸腔。
越过屏风，远远看见预订桌子已经有人入席，赶忙又是一个深呼吸，努力舒展两袅柳眉，扯出笑容，用以前在肯德基惯用的语气招呼出声：“Hi，嘉临，这么早！”
独自坐在桌旁的许嘉临闻声扭头对她腼腆地笑了笑，为她斟了一杯玫瑰花茶。“刚到而已。”
“多谢。” 看向自己离职时刚由全星服务员升迁为管理组长的对方，笑问：“最近怎么样？习惯值班吗？”
对方略带疲惫的娃娃脸上依旧是随意又认真的神情。“还好啦。不过感觉越做越没劲，以前那种热情协心的工作氛围都没有了。”
又一个有离开想法的人吗？粉唇唇角略微抽起短暂的笑弧。“那就打算一下，想想自己想做什么，为出去后做打算吧。”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想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才一直拖到现在。”
“让你的朋友、父母给点意见？”还好，我有写小说这个目标，不会让现在的我太茫然。只是，我的这个目标实现的几率有多大？
兀自失神时，旧同事陆续到达，相互招呼入座点菜大快朵颐。
屏风后的5号桌，朝往自己嘴边夹送开胃小吃的女友谷寻伊绽开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笑容，向心张口咬过，于抬眼间发现在众目惊叹注视下，一个黑色颀长身影犹如在天桥上台步般潇洒朝自己而来。“终于恭候到大驾了，秦公子。”
待身影走近，立即扬眉调侃道：“也是，让你纡尊降贵来到这种小餐厅，又没订到包厢雅座，实在是委屈你了。当初不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进秦氏的吗，现在为什么又废寝忘食？不过也是，如果不宵衣旰食，日后又如何能继任大统，恩泽天下呢？”
走近桌边，朝为自己倒茶的谷寻伊点头微笑，秦观宇脱下上好质料的短款黑色风衣、黑白格子围巾，露出内里的同色马甲、斜条纹领带及白衬衣，袖口方形纯银袖扣上所镶的克什米尔矢车菊蓝四拼一刻面蓝宝石一如那双目若点漆眸子般闪烁着忧郁。浓眉下黑白分明的朗目斜向好友，“是啊，你我同在秦氏打工，为什么向公子你就可以先我四个小时下班？身为另一边的第二大持股人也是……”。
“你还说，无论公与私，哪时候不是我挡在前面，你则在后面悠闲度日？”向心当即反驳，双耳上产自缅甸莫谷鸽血红阶式切割的红宝石耳钉同样闪耀着主人般不服气的光芒。
按着胃部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纤细低调的磨砂铂金婚戒愈加衬得手指修长匀称，摇头示意不想再说话，俊颜苍白的秦观宇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倒出几片吞下，靠在椅子上阖眸养神。
“胃又疼了？先吃点粥吧？” 谷寻伊见状忙招手叫服务员点餐。
“听雅丽说你最近中午都没按时吃饭，还到处找止痛药。”关注着好友神情的向心不咸不淡地继续说：“据可靠消息：她明天晚上会到南宁，进行半年一次的例行视察。你知道的，她到达当晚一定会让你过去吃晚饭，喝老火靓汤。”见对方没有反应，扬起浓眉继续揶揄：“真想调其他子公司啊！他们都是一年一次视察，我们这里却是一年两次。整个子公司的人都陪着你噤若寒蝉，如履薄冰。不过只要这半个月内，你循规蹈矩不让她发现什么端倪就又可以自由自在了。”
“循规蹈矩？”原本阖眸忍着痛楚的身影意外地微微挑开眼帘瞟向对方淡淡地应道：“她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来要求我？更何况，你真的以为她不会再玩那些老把戏吗？”待胃药起效，秦观宇坐直身体，启眸看去挑眉狭促一笑：“你的可靠消息，是不是来自她的机要秘书Serena？”如愿见到谷寻伊有意无意地以杏眼瞥向好友，忙敛上丰润唇角闪掠过的顽皮笑意转了话题，扬起下巴指向鱼贯而来的四个同龄男子：“还说就差我一个，他们还不是现在才到？”
闲聊点菜间，外号“铁匠”的好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秦观，你们的游戏到哪个阶段了？”
“还早。”虽然只是回以简单的两字，秦观宇东西完美合璧分明而深邃的五官间却明显露出难得的笑容。
“封测时记得留帐号给我们几个，好找些茬。”对方咧嘴一笑。
“一定。”
“说到游戏，我都差点忘记了。”铁匠忙掏出手机，低头按动键盘，“秦观，我也想玩你和向心做的那个手机游戏，传给我吧！”
点头应允，从手机套里拿出手机，点开文件正想通过蓝牙传送，却被对方的一句惊叹定在当场。
“你居然还在用这部手机？！”
顿了顿，从喉咙挤出简短的音节：“嗯。”
“干嘛还不换一部。有款新出的很不错，是什么型号来着……”，未发现对方不对劲的铁匠仍自顾自低头按动自己手机键盘。
桂林山水水墨画屏风另一侧，8号桌。
孟子谣旧同事们将每一道菜都以风卷残云之势清空后，抓紧难得空闲聊起工作中发生或人哭笑不得或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情，也有三三两两用蓝牙交换共享手机资源的。
“还是搜不到你，归燕。”看着搜索蓝牙设备结果中总是出现的“N72”，孟子谣忍不住左右张望。怎么附近还有人和我一样使用同款手机吗？莹润花瓣般的唇瓣难得勾勒出短而圆润的会心笑弧。“我去下洗手间，回来再继续传吧。” 刚站起身，就被身旁的归燕拉住手腕。
“先借你手机传几个主题给我。”
下意识将左手按放在牛仔裤裤袋的长方形凸起上，贝齿轻咬下唇，宛转蛾眉下单眼帘的杏眸悄转：归燕不是那种会擅自翻看别人短信，偷窥隐私的人。想到这里，掏出手机递过去，还不忘提醒：“小心别让那个海豚挂饰刮花我的手机。”
“好啦！放心！你快去吧”
有些失落更多是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被握在他人手中自己的手机，这才离座朝洗手间方向而去。
“子谣的手机是N72没错吧。”
“对，但我好像记得她说过改成了‘独步雨中’。”
“是吗？那我再重新搜索看看。搜来搜去都是只搜到‘N72’。”
“我也是，不知道是谁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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