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回忆，出逃
凑回桌边落坐的穆香楷轻轻碰了碰左近的隋兴，唇角一挑，看向孟子谣，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怎样？大冒险又怎样？”
拿起茶杯送至唇边，秦观宇同样将视线集中在穆香楷神秘的笑容上。
“当然不能告诉你了！”
“那，那就冒险好了。”我可不要说什么真心话。
“决定了？”
“嗯。”
朝“勇者”嫣然一笑，穆香楷这才不疾不徐地宣布：“向你左边的人告白：‘其实，我对你一见倾心！’”这次看你还不说实话？不会撒谎的老实人。
左边？
心中猛然一跳，孟子谣身躯僵直垂眼看向面前的餐具，目不斜视地吞了吞口水。
左边？那不就是，秦，秦观宇？！
将身旁坐立不安的人儿，与俏脸悄然渲染开一片红晕的双颊尽收眼底，秦观宇似笑非笑地放下茶杯解围：“让女士主动告白，倒显得我没有风度了。还是换我好了。”
铁匠却赶忙拦住他。“你急什么？说不定待会就轮到你接受挑战！”
“告白！告白！告白！” 其余众人也忙配合地鼓掌起哄。
远，你知道的，这只是游戏，不是真心话。只是游戏……
蠕动唇瓣沉默良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预备开口。
谁知穆香楷转念却又改口：“还是不为难你了，这样吧，让秦观宇问你一个问题！”说着，视线转于俊颜上，要求：“一定要涉及隐私！不可以问那种类似姓名、性别、年龄这种谁都懂的问题！不然秦观宇你也要被罚！”
听到无须告白，犹如逃过一劫的孟子谣顿时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又开始担心。
呀，万一秦观问我比告白更尴尬的问题怎么办？！
朝担忧地看着自己，清澈眸子中传递的求助眼神的人儿回以“放心吧。”的笑容，长指拈起茶杯朝她略歪头浅笑。“在你去过的城市中，哪一个令你印象最深刻？为什么？”
城市？印象最深刻？
“……大连。”下意识由唇中吐出这个深埋心底，从未在他人面前提及的词，她脑中如同引爆一个原子弹，将原本就脆弱无比的记忆闸口炸得灰飞烟灭；所有相关的一切影像、声音全部涌现在眼帘前，成形为翻滚的湿润。
“原因，原因！”凑热闹的众人鼓掌造势，催促着第二个答案。
“……因为……大连的海很美，像眼瞳般深邃、忧郁……”，如同竹笛般温润悠扬却又因情绪低落而略微低哑的嗓音逐渐颤抖、哽噎，包厢内顿时静寂无声。
神游中，如同再度踏足漫步那一段曾经于三天中反复走过，通往山坡上小区内那个自己永远再无资格按响门铃的门前的路，此刻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尽头似乎从未存在过。叹息间，对于南方人来说犹显凉寒的海风阵阵袭来，淋漓悲切的雨声于耳畔回荡，仰头看去，不过是路旁如同男孩健硕躯体般的两列法国梧桐摇曳生姿的树冠。
目视前方的男孩抬头看看路旁蔓延于头顶的树冠，自豪却平淡地问：‘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视线一直不离他左右的女孩，摇摇头，唇线微动中忆起往昔的承诺：
‘娘子要认真读书，认得所有的花草树木喔！‘
‘好！我一定要做远引以为傲的植物通！‘
现在，我却连你家门口的树都认不出……
得不到回答，他回首看向她，依然用方才的语气解答：‘这是法国梧桐。’
默不作声地仰头看向不能用南北植被差异大做为借口而回答不出学名的树木，错过此时那双注于自己身上，不舍、矛盾以及怜爱的深邃黑眸。
失神间，孟子谣忽觉一个温热大掌抓住自己的手臂将她从座位上拉起冲向已被快速推开的包厢门，恍惚间只能本能地紧随。
被这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的动作目瞪口呆的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夜色下，空气中的清冷不似南方所应有，传至耳畔的步调异常熟悉，便连路旁汽车轮胎急速驶过水泥路面的声音都如此地相似。
我这是在哪里？大连吗？又是谁在拉着我跑？
鬓边几缕青丝于孟子谣因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旁跳着热情的探戈，煽动着深埋心底一直未曾熄灭的星火。眼前那个拖着自己奔跑，守护般冲在自己前面的高大身影如同自己影子般熟悉，却也如影子般孤独。
远？是远！你终于回来了，又回到我身边了！不要再离开我，不要！无论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都会一直跟在你身后，不再理会那些现实的羁绊与无奈！
两行喜极而泣的晶莹如同前方身影般随心所欲地滚落双颊于寒凉夜色间狂奔，蓦然间，奔于自己前方的男子回眸看向自己，朦胧泪眼因依稀辨别出对方的容貌而于苦笑间更不去阻止失望从眸中倾泻而出。
是秦观啊……
远，他有父母亲戚认可的佳人相伴，又怎么会出现在我这个千里之外，已经绝交了的旧人面前？孟子谣啊，孟子谣，“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你没听过吗？
回首间，见人行道旁浓密的行道树及灌木已经几乎遮住身后的建筑，秦观宇牵着她放缓步子，来到路旁一张长椅前停下，柔声道：“抱歉，我刚才不该问你那个问题的……”。
摇头间，又一滴水珠坠落：“……不，我还应该多谢你。”
“谢我什么？”他歪头看向她，打趣：“谢我拉你出来，饿肚子吹冷风吗？”
“扑哧”笑过，情绪大起大落造成的虚脱令她重重坐在长椅上，叹气后，抬眼看向对方扯出笑容道谢：“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要怎么摆脱她们的追问。”
见娇俏脸庞上隐约可见的泪痕，大掌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而后于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注视娇小间思绪翻滚：
原来我从未对这个既打过自己又撞坏自己车的女孩心生厌恶，是因为从她眼中找到自己最为熟悉的情感——那种被抛弃的伤感和失去挚爱的落寞，同病相怜啊！
看见眼前大掌上那方干净白色棉质手帕已略有旧意，却仍被很整齐地叠放着，忙收回因惊讶而微启的菱唇，朝对方浅笑点头致谢并伸手接过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没想到你还会用手帕。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咳嗽了好几年，我爸一直随身带手帕帮我擦汗。不过现在好像很少人用了，而他也改用面纸。”
“这是我爸留给我的遗物之一……”。醇厚嗓音中充满厚重的怀念。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没关系。原本我也没有用手帕的习惯，直到我爸……我才一直带着它。”收回落在对面路旁行道树的视线投向素手上的手帕，抿抿唇，歉意地笑着。“不好意思，洗得那么旧还拿给你用。”
“你是个恋旧的人。”清丽容颜回以了解的笑。“不管怎么样，多谢你的手帕。我洗干净后再还你。” 说着放进裤袋，弯腰开始穿鞋子。
“不急，对了，上次你忘了拿笛子，我下次拿给你。”
“真的被你捡到了？！”闻言迅速坐直身体看向他，感激地问：“太好了，我以为再也找不回了！那下次我送还手帕给你时，麻烦你带上我的笛子。”
“没问题。”
对嫣然一笑回以春暖花开的笑后，他同样弯腰低头系鞋带，无意中瞥向身旁，停下动作好奇且专注地观察对方绑系另一只鞋的鞋带：将两根鞋带抽紧后交叉打一个结，一手捏住两根鞋带旋一个圈，另一手则将它们从圈中提出拉紧打一个活结。“我第一次见女孩子把鞋带绑这么紧。而且你绑鞋带的方式也很特别，嗯……好像在哪里见过……”。
“鞋带绑得紧，跑的时候才可以快一点啊！”系好鞋带，她起身于他身旁迈开等肩宽的步子站立。
了然一笑，接上她的话：“就好像刚才那种速度？”
“嗯。”点点头。
“其实刚开始时，我以为要拖着你跑，没想到你也就差了我一步距离而已。”
“刚才确实是你拖着我跑没错。”
“其实拉着一个女孩子还能以刚才这种速度狂奔，感觉蛮不错的！”弯起唇线，回想起刚才的奔跑过程。“呃，有种不顾一切一心一意奔向幸福的感觉！”望向远处的俊颜在柔和的橙黄色路灯光晕影响下，原本深邃立体的五官柔化并逐渐舒展，却仍凝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以及悲伤，一时间竟令她不禁有些失神。
很快回过魂，垂下眼帘轻声自言自语：“你在预演‘私奔记’吗？”
“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坐回长椅上弯腰解开系得不满意的左脚鞋带，又重新系上。
察觉到气氛逐渐冷场，扭头看见她又在系鞋带，他找了话题，开了腔：“对了，你又不是女警，需要捉贼、办案。跑这么快做什么？”
“其实，我也曾经梦想过做女警的，小时候除了看武侠小说，就是看《福尔摩斯探案集》，你看TVB剧里的那些女警多威风啊！”果然因此神采飞扬的娇小，跳起身伸直双臂做着握枪瞄准、射击的姿势。“不过即使不是因为那样，我有时候就是想跑起来，那种穿越过人群向前方奔跑的感觉很爽！而且看了太多科幻片、灾难片，总觉得自己好像哪天也会有逃避天灾、被怪兽追杀的霉运。”不一会，又情绪低落地垂下手臂扭头以征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即坐回椅子上垂下脑袋低声问：“我是不是神经兮兮，还很粗鲁？实在不是男生喜欢的类型……”。
“不，应该说你想象力丰富，确实适合写小说；警惕性高，自我保护能力强。虽然男人天生具有保护欲，但太淑女、柔弱的女孩会处处依赖男人，没有个性。”
闻言，她扭头看向他，讶异着他对自己的看法，随后又看向足尖，浅浅笑着。远，你也说过，你不喜欢太淑女的女孩。
“那系鞋带的方式呢？”
“啊？”回过神对上他好奇的黑眸，“你看过一部叫《力克千年虫》的新加坡科幻悬疑爱情剧吗？大概2000年时候的片。” 提及喜欢的连续剧，葱指推推眼镜，单眼帘的水眸中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我最近都一直在重复重复再重复看这部片。”
“好像有点印象。”
“女主角黄思捷是个电脑犯罪调查科组长，她在调查一件案子时认识了曾是校友的男二号庄明轩，并且意外发现他系鞋带的方式与十多年前她妈妈意外死亡的案子中的一件证物——一只男童鞋的鞋带系绑方式一模一样，于是她认定庄明轩就是她妈妈当年研究计划中的天才男童α ；但实际上，他只是当年害死她妈妈的主谋庄伯庭的儿子……”。
“……而真正的α其实是一直默默守护在她身边，身份成谜的前夫，刘星宇。”他出乎意料地接上话。
“你也看过啊！”寻觅到知音的激动令她下意识略微提高音调，黑而清澈的瞳仁闪烁着耀眼光芒，忙伸出柔荑握上大掌。
“那部片融合了电脑科技、悬疑、浪漫、喜剧、犯罪、而且以当时来看剧情蛮吸引人的，毕竟那时候‘千年虫’弄得人心惶惶。”如同放晴碧空挂上虹桥一座的小脸感染到他，厚薄适中的玫瑰色唇瓣间的线条也随之变幻成为一道上弯的弧度。“但是，结局我错过了，思捷选择了谁？”
“若干年后，当思捷再度先后遇见当年为成全她和明轩而出走的星宇，以及尘封记忆后四处以卖唱流浪为生仍坚持寻找‘思捷’的明轩……”，朝他吐吐粉色的小巧舌头，顿止话语，卖了个关子。“你猜。”
“星宇。”润软的唇瓣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Bingo！她最后还是清楚地知道虽然两人间有过误会，伤害过，但一直默默保护自己、包容自己、想尽一切方法令自己开心却将自己的伤埋藏心底的星宇才是自己不愿再失去的身影……”。星眸霎那间黯淡，只闻哑声低语：“好羡慕他们。”
见状，剑眉不觉微蹙，于是转向其他话题：“其它新加坡片呢？”
“我就只看完过这一部，”镜片后的水眸果然重现散去一丝忧愁。“唯一的一部，你还记得思捷和星宇的婚礼吗？简单朴素，俏皮中又不乏真诚……”。话语悄然停下，原先逐渐充满神采的面庞又突如坠深渊，哀愁织就成丝丝罗网结笼于顶。
许久，才醒起自己身处何方，扭头看向身旁一直陪伴自己注视自己的健壮身影，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好像每次在你面前都会失态，还老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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