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唐坤吃力地叫喊了声,额间细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公输渊无奈摇摇头,对着房顶上的少女道:“瑄仪,快下来,莫要如此无礼。”
少女扯扯嘴角,这才从屋顶一跃而下。
公输渊指着青衫少女介绍:“诸位,这是鄙人劣徒,自幼顽皮刁钻了些,让诸位见笑了。”
“我姓甄名懿字瑄仪,几位先前两度来访时,我都在山上采药,所以并未得见。”甄懿向周围人微微福了福身子,面颊红润如水,脚踝也无碍,完全没了方才的娇弱病孱。
见唐坤如此痛苦,张老傅不忍,便道:“甄懿姑娘,唐坤素来莽撞,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还请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原谅他。”
甄懿不语,看向公输渊。
“瑄儿,唐坤将军并非你可戏弄之人,赶紧解了这药。莫要太过顽劣。”公输渊开口道。
众人面面相觑,面上尽是意外之情。
“药?什么药?”唐坤怔住,“好你个丫头,一肚子坏水!你这丫头对我下了药?!”
甄懿耸耸肩,靠近唐坤,边蹲下身子边从袖口处掏出小瓶:“谁叫你目中无人大放厥词?先是出言对先生不敬,再是对我如此无礼,这点蛰人草算是给你个教训。”
唐坤愤怒地呲牙咧嘴,恶狠狠地盯着甄懿。
甄懿轻轻将药粉抖落在唐坤挠的通红的腿上,继续道:“怎么,不服气?”
唐坤感受到红肿的双腿上一片清凉。
甄懿拍拍双手起身:“宽心,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唐坤便已无恙。
唐坤起身便怒向甄懿伸出拳头,却被她的话截留在半空:“忘了告诉你了,我这药粉只管十二个时辰的药效,过了十二个时辰,你还得向我要。”
唐坤愣在原地,气得胸闷。
见况,慕容洵不得莞尔一笑,周围人也忍不住偷笑起来。这唐坤朝里朝外一向言行无惮,北辰能让他如此吃瘪的人,还真屈指可数,现下见他如此狼狈,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甄懿姑娘似乎对药草方面颇有造诣?”慕容洵问道。
甄懿向慕容洵行了个大礼,摆摆手:“甄懿让北辰陛下见笑了。”
众人又是猛地一怔,她是如何知道陛下身份的?
慕容洵眼中燃起兴趣,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在山腰处便看见你们的马车,四匹马车,按寻常规制是为大夫可用,但也有可能是为掩人耳目而特地择的,既能畅行无阻,又可低调行事,而他们称呼您为主,再者我听见了这位‘唐将军’与张老傅的对话,殿前文武大将,唐坤,能让这唐将军称呼为主的,整个北辰,还能有谁?况且能如此不胜其烦地多次拜访,也唯有北辰陛下一人而已。”
慕容洵笑意渐生,赞许:“公输先生,有徒如斯,当真欣慰啊。”
公输渊只是摆摆手道:“鄙人惭愧,瑄仪顽劣,无礼了。”
甄懿和着一笑,注意到背后唐坤愤怒而无奈的目光,不由得内心暗自得意。
“瑄仪,你且随我到里屋去。”公输渊忽地开口,“陛下,关于您此行之事,鄙人尚需再商讨一番,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慕容洵内心大喜,三度来访公输渊都未有出山的打算,如今此番话,便是有这番打算了,如何不允?
两人进到里屋,屋外的一群人便在屋外等着了。
甄懿探出头看了几眼,心中总觉得不妥:“先生,我们让北辰的陛下在屋外等着,是否不太妥当?”
公输渊坐回原处,问道:“瑄儿,白起山中不知岁月在,这草屋五年,你可有曾想过去俗世看看?”
青裳慢移,甄懿走近公输渊,轻轻握上他的臂膀,莞尔一笑:“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也知道先生的理想,无论先生要去哪里,甄懿永远会支持您的决定,不必考虑甄懿,先生心之所向,便也是甄懿心之所往。”
五年相伴相教相育之恩,哪里是一言两语可能说尽?
若没有先生,她根本不知道她此刻会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她也曾追问过她自己的来历,公输先生只是肃而不答然后对她温和一笑,但她明白,自己的过往,怕是沉重而不愿回首的。
公输先生,是她最亲的人啊,虽然没有血浓于水的血脉相连,但骨子里底色早已是由他打下,如父如师。
公输渊摸摸她的头,甄懿温言:“先生虽是前秦的旧臣,但前秦已消亡几十年了,如今,也该放下了……”
“我曾见过先生卧房里的书卷批文,先生不愿做过眼云烟般之人,更不想似庸庸碌碌之辈,先生有抱负,有理想,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但瑄仪知道,先生,莫要让自己空余遗憾。”
平庸,会使人走更漫长的路,而想要达到远方,也需要更长的时间。
公输渊笑而不答,鬓角白发渐起,慈祥地点缀在发间,目光如炬。
他的瑄仪,竟在不知不觉间,已变得如此通晓人情。
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笑靥如花,一身青衫翠裳盎然,似满载晨曦而来的竹间少女,正盛开着最美的芳华。
良久,公输渊才开口:“话说回来,既然你早知陛下身份,你今日怎么敢当着陛下的面戏弄唐将军?”
甄懿吐吐舌头,得意一笑:“正是要当着陛下的面戏弄他他才会不打我呀!再说了好歹也要给你几分薄面,毕竟陛下都仰赖着您出山呢!”
公输渊无奈摇头,暗道自己多虑了,这丫头向来做事有分寸。想来她从半山腰间听到了唐坤所言,心生不满便捉弄了他一番,不由得心下一笑。
“那日后去了明都,行事可切勿如此张狂了。”公输渊笑道。
甄懿内心一惊:“先生····”
两人相视一笑。
草屋外,竹声里,沙沙声旖旎作响,满地枯叶憔悴下,激起一池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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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起山到明都(北辰天子脚下)不远不近,颠簸了一日工夫便到了。
燕过无痕,只留得云意春深,鸿影掠过。
明都为北辰天子脚下,繁华不必多说,熙熙攘攘的百姓在大街上摩肩擦踵。虽是车水马龙,却纷纷为两辆高大四匹马车让路,同时排众而驰,引得行人侧目而视。
甄懿轻揭开马车上的帘子,露出惊讶之意,唏嘘道:“久闻明都,不曾想如此热闹。”说罢,便放下了帘子。
“毒丫头,十二个时辰到了,你赶紧把解药给我!”唐坤没好气地白了甄懿一眼,冷冷说道。
甄懿抬头瞧了一眼唐坤,微微愣了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将军,我那是看你要打我,我才随口一说的,解药早就给你了。”
“你说什么!?你个死丫头,你当我唐坤好耍是不是?!”唐坤狠狠敲了敲马车窗沿,那紫檀木便硬生生敲出个拳印来,整辆车随之一震。
瞅着唐坤暴怒的样子,甄懿连忙赔笑道:“唐将军莫生气,莫生气。”说着从兜里掏出药盒子递给他,“此乃安神补气的良药,驱邪避害强身健体,正好符合您的伟岸,就当我给你赔罪了,如何?放心,我以皇天后土起誓,绝对是有好处没坏处!”
甄懿歪着头谄媚笑着。
唐坤冷哼一声,踌躇了片刻便一把夺过去,揣在了兜里。
甄懿心里偷笑,原本唐坤是和公输渊他们一辆马车的,但唐坤生怕时辰到了又痛痒难耐,想来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便冷不丁地上了另一辆,和甄懿一道。在此之前,甄懿对这蛰人草可从未用过,也不知这功效如何,看着唐坤的反应,见来是不俗。
不过,在这几个时辰处下来,甄懿发现唐坤除了脾气暴些,无礼些,其他的还算得上直率坦诚。路上无聊,耍耍唐坤倒是成了她的乐趣。
颠簸的马车在一座大宅正门停下,匾上书着“濮阳王府”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唐坤率先下了马车,去迎前面的慕容洵。
甄懿跟着下马,站在门口一愣一愣的。
她曾在先生的书屋里见过关于“濮阳王府”的介绍,前秦濮阳王沈瑞是秦末世帝沈珏的胞弟,三十年前于秦末自焚宫殿而亡,其家眷子嗣不是被发配充军便是沦为奴隶婢子,而今的“濮阳王”则是慕容洵二子慕容铳为感激当年濮阳王的提携之恩所封。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物是人非。门前的两座威猛高大的石狮朝东方咆哮,亘古不变,而这本应守护之主却早已荡然无存。
甄懿心下竟莫名生出一丝凄凉,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去。
“瑄仪。”甄懿听见公输渊唤她,便应了一声。
“听闻濮阳王性情沉静温和,倒与这称号相称。”公输渊低低地说了一句,鬓角的淡泊笑意不明。
称号哪里相称了?不过是看穿了甄懿心中所虑,暗自提醒了甄懿一番。今日濮阳王与昔日濮阳王是天差地别,莫要徒生惆怅。
甄懿冲公输渊淡淡一笑,唇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