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英出生的次年，她的母亲漪莲又怀上了。这时正值仲夏，小群英也才半岁。府里人都说她这次胎位中下，肚里头的一定是个男婴……
不过，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很快，九个月瓜熟蒂落，让众人失望的是：夫人这一次又生了个女婴！
这一次与第一次大不同，漪莲生产完后竟无一人向她道贺。那个月，北风正紧……她活了三十年，今年的冬为什么就这样冷呢？
漪莲知道府里的丫头和小厮们背地里会怎么议论她了，风光终有尽时，她的下坡路开始了。
李彦怀上个月初去的京城，这都将近一个月了，他却不回来，此次去那样久，他是去做什么呢？孩子虽然是个女娃娃，但她的名字还得由她爹爹来取呢。
府里的老夫人是个狠辣的角色，李彦怀不在，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由她着料理，这才月窝中，老夫人竟给她吃些残汤剩饭，这可是连下人都不如的待遇，府里的主子就这么几个，她这样可不就是故意折煞她吗？
夜间，房里忽而飘香四溢，是烧鸡的味道，漪莲以为是自己嘴馋了做起梦来……
“夫人……夫人……”房里乌漆嘛黑的，可是听声音是珠儿在叫她。
“是珠儿吗？”
“是我，小姐……”
“把灯点着吧！”
“别，别……我在厨房偷来吃的给你，莫要让别人瞧见了。”
现如今吃点好的还要偷偷摸摸了……“拿回去罢，吃这些杂烩还不至于饿死我。”
“你刚生产，吃这些…身子怎么受得？”
“老爷回来就好了。”他是她的期盼……
珠儿不忍实话告之，只是顺着床沿将烧鸡放在漪莲的怀里。“这世道靠得住谁呀，您还是自个保重身子吧！”珠儿语重心长，漪莲顿觉她是有什么事瞒她。
“外面是有什么变故吗？”
“您别操心这些事了……”珠儿气闷的说道。
“好吧！”漪莲不再问了，烧鸡闻着香，可是她却食之无味。
这夜里天好冷，外面下起了鹅绒大雪，一夜间覆盖了大片江南。
这样的天儿，不知他远在京城可还回得？
这一个月的月子很是难熬，见不到李彦怀，漪莲觉得这一个月好似盼不到头儿。眼看春节将至，他还回来么？
外面的形式漪莲不知道，可珠儿却是目睹着整个过程的发生，珠儿不告诉漪莲，无论她知道与否，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本就是男尊女卑的世道……
腊月二十六的清晨，鞭炮声起，迎亲的轿子从李家东府抬出，二房太太从京城接回后被李彦怀安置在西府。
“珠儿，这是哪家的喜事呢？”漪莲奇怪的问珠儿，听这鞭炮声，好大的阵势……
“管他呢。”珠儿知道漪莲毫无心机，她的下半生若是能装聋作哑那还能过得安生，如若不然……又是个凄楚的人生啊！
今日院子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个漪莲又岂会不知，她不过是真的在装聋作哑罢了，有些事情本来就是眼不见为净。
“把喜宝带到这儿来，我想看她一看……”喜宝看得娇贵，她都未曾喝过漪莲一口奶。
“是，我去向老夫人请示。”珠儿避过高朋满座的大院走里弄。她也替自己的主子感到难过。
今天李彦怀娶二奶奶进门，老夫人也是高兴的不行。她觉得自己‘嫡孙’的愿望很快就要达成。
“夫人，珠儿来了。”
“她来可有什么事？”
“少夫人说今日想大小姐了，要把大小姐接她院里去呢。”
“准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要体恤一下旧人的感受不是。
半晌后珠儿把小群英抱来了，这时漪莲正在给襁褓里的二小姐喂奶。
“夫人，小姐我抱来了。”珠儿将小群英稳妥的放在地上，小群英便开始在房间里乱窜。
“小心着点，她会走路了吗？”头一次看这样小的孩子走路，漪莲有点慌。
“听奶妈说大小姐十天前就会走路了，大小姐从小就喂养的好，体格自是健壮许多呢。”
“嗯。”听珠儿这样说漪莲的心不免发酸，同样的都是她生的，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小群英跌跌撞撞的走到漪莲的身下仰望着她，漪莲慈爱的看着小群英清亮的眼眸，她恍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恨这个男人，既然活着就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第一个孩子是他们爱的结晶，可第二个孩子只是这场博弈的利器，只因为是个女孩，所以她输了。这是她的命她得认……
大年三十漪莲终于走出这个房间，暖暖的阳光穿透她冰冷的躯体她方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二奶奶，您的洗脸水我打来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
“二……”
“啪……”还不等这小丫头说完呢一个茶杯便重重的掷在地上。“我是二奶奶，那谁是大奶奶？你让她出来见我……你倒是让她出来见见我呀~嗯~”漪莲是个软性子，可这个刚进门的可不是，“成天窝在房里闭门不出整的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儿子生不出难道这模样也像个丑八怪？”她扯着嗓子大声叫骂，刁钻、泼辣、蛮横在这一刻被披露的一览无余。
“二奶奶，您不能这样说话呀！老夫人和老爷听到了那多不好……”
“你说什么？”二奶奶说着便狠狠地掐这丫头，“再说，再说，我让你再说……”
“不说了，奶奶，不说了……”丫头哭着连连求饶她方肯放过。
“再这么说话当心你的皮。”
“是……奶奶……”这丫头嘴硬着，始终不肯叫她一声‘夫人’。
今天年三十，再怎么着也要露面一大家子吃个团圆饭。
漪莲穿着一身素，而刚入府的二奶奶却是花里胡哨。饱读诗书的漪莲给人的感觉是气质如兰，可这个年纪轻轻的倒像个小辣椒了。
“娘……”漪莲给老夫人行礼。
“娘……”她学漪莲的样子。
“老爷……”漪莲见到李彦怀浅笑一下，这次见面，他们夫妻生疏许多。
他回来了都不曾去看望她，漪莲估摸着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早没有了。
“相公……”这个二奶奶故作亲密对李彦怀勾肩搭背。
“都坐下吧！红心进门那天漪莲还坐月子呢，所以待到今儿才见面，不过，这也不打紧的……”老夫人开怀的笑着，那样子别提有多虚伪了。
“红心，叫声姐姐。”李彦怀终于开口说句话了。
“姐姐好……”
“妹妹好。”漪莲回礼。这一声‘姐姐’当中不知有多少讽刺呢。
“红心，漪莲，你们姐妹两以后可要和睦相处，为彦怀多添几个子嗣才行。”
“知道了娘，红心定当义不容辞。”
“好好好……”听红心这样说，老夫人又是笑得合不拢嘴。
漪莲看着坐在餐椅上的小群英，她的心里掠过一丝苦涩。儿子、女儿对她这个为娘的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过，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能做个男人该有多好啊！女人除了传宗接代相夫教子恐怕也没别的事可上心的了。特别是对于李家这样的大户，生不出儿子的漪莲与弃子无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