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问:“为何?一个凡人,至多八十载寿命,哪怕突破先天、真气生生不息,也不过一百二十载寿命。一百二十载的坚持侠义,不能换一个长生不死?”
百载的坚持,换一个长生不死,亏呢,还是赚?
一切,一切的一切,在长生面前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王侯愿意为长生倾尽家财,帝王愿意为长生空耗国库。修长生道、炼不老丹、造船探仙山、入幽寻宝丹......这些耗费巨大的事,都是为了求得长生。
在无穷的寿元面前,在无限的时间面前,任何的事物,都是稍纵即逝。
但对于赵刃心......
“人或许能够永生,但不可能不死。永生,代表拥有无穷的寿命,但仍可能死亡,除开耗尽寿元而死,可能被仇家杀死,可能被妖魔鬼怪所杀。死的方法成千上万,没有人可以彻底避免。”
“侠义的坚持不是一百二十载。因侠义传自古老,延续至今。我所坚持的,是前人所珍惜的。那些已经为侠客的,将来为侠客的,也坚持着侠义,融合在一起,就构成永恒的侠义精神。”
“所以,不可!”
人心多变,正如一湾荷塘。荷塘里有许多的欲念,欲念化成鱼儿,在水面不断跳跃。名为贪的鱼儿跃出水面,人就生出贪欲;名为情的鱼儿跃出水面,人就生出情欲...每时每刻,人的心中都雀跃着数个欲念。而长生的渴望,则是里面最大的一只鱼。
但是,对于意志坚定者,他们看见水面跃动的鱼儿,有时也会被欲望蒙住双眼,但总能于关键时刻醒悟。他们谨守心灵的珍宝,严于律己,在史书上留下精彩的一笔。这些人,被尊称为大侠!
温良沉默半响,开口说:“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赵刃心略有些紧张。
温良说:“你必须花费相当数量的五铢钱,准备上等的供肉和供酒。我没几个五铢钱,得靠你自己想办法。”
“好消息就是————你通过考验,可以开始准备授义仪式。”温良大笑着说。
当听到这‘通过’二字,赵刃心紧绷地心松弛下来,喜悦从心头蔓延,遍布四肢,直冲头顶。
虽然他觉得他能通过,虽然他一直以五义要求自己,但是心中的惶恐,心中设想的成千上万个可能的意外,仿佛潜藏在水面的鱼儿,随时可能跃出。
人啊,最怕突然出现‘可能的意外’。
他已经学会调节情绪,所以没有欢呼雀跃,只是原地来回慢走了好几步,深吸几口气。他的心中回味一种甜,品着无味、闻着无味的甜。这特殊的甜,就是喜悦本身。喜悦来临时,充塞人的四肢,让人仿佛膨胀,充满力量,仿佛有用不完的劲,说不完的话。于是,他就沉浸在这股喜悦之中。
......
武陵城不缺美酒,美酒要烈,要浓,要有冲天的豪气。酒是武士的胆,是礼仪的必要之物。
武徒入宗门时,先要参加入门大典,大典中不可无酒,酒必须是上等的好酒。
侠客拜师时,要受传义之礼,礼仪中亦不能缺酒。美酒,熟肉,必要之物。酒与肉,在古时是普通人难以品尝的美味,礼仪时品尝酒肉,就是要告诉受礼者————侠义是好东西,因有了这个好东西,你才有品尝酒肉的机会。
这是非常朴素的观念,与最初的律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异曲同工之妙。到如今,酒肉已是寻常之物,但礼仪有酒有肉已成为不能更改的传统。
武陵城是这么一个地方————哪里武士多,哪里的酒楼、酒铺就多,哪里的五铢钱就会叮当作响。
酒水泛黄、浑浊的酒有人喝,只要一枚铜五铢。一枚铜五铢,大昌最小的货币,可以买一个馒头,可以买几颗石炭,反正便宜。
酒水澄澈,酒味平淡的酒有人喝,需要一枚银五铢,只会比这价多,不会价低。一枚银五铢用来喝酒,对于农人来说是奢侈的事,偶尔来了兴致也能够承受,如果家中办喜事,也愿意破费。
酒水晶莹剔透,酒香满屋的美酒,同样有人喝,但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它的价贵,以金五铢作计量单位,只有贵人们有财力享受。
赵刃心在酒铺子里站了许久,酒味围绕他的四周,让他整个人晕乎乎的。他不擅于喝酒,但今日必须买好酒。
郑重的态度,对于即将进行的授义之礼,他得保持郑重的态度。
“武士爷,要哪种酒?”一旁的酒保说。
赵刃心苦恼道:“我也不清楚。”
“小的给您说说。”酒保见惯了客人,当下用手指着酒架子一一介绍,“本店卖两个档位的酒。按铜五铢算的浊酒、糟麦子酒。按银五铢算的果酒、黄曲酒。这些酒中还依酒品分类,价格上下浮动。看您愿意花多少五铢钱。”
赵刃心抖了抖钱袋子,多年的积蓄一共有二十枚银五铢,于是回答:“黄曲酒。”
选择一番,赵刃心提着一坛子酒,心满意足地走出酒铺。费些功夫,买齐酒肉,正欲回返,正巧碰到墨芊芊。墨芊芊身边跟着李修仪。她让李修仪稍等一会儿,独自走向赵刃心。两人就站在树荫下交谈。
“怎么和李贵子往来,你平常不是挺不待见他的?”
“怎么,嫉妒?”
“他看着不像是好人。”赵刃心迟疑片刻。
墨芊芊勉强笑道:“放心吧,只是碰巧遇见。”
“我说真的,你别误会。”赵刃心加重语气,这么说反而像是欲盖弥彰。
“不说这个,说正事,我的武进宴记得来参加。”
“武进宴,三月办武进宴?”赵刃心疑惑道。
所谓武进宴,即是武士庆祝入选宗门而举办的宴会。武士会邀请同窗学武的同学,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一同把酒言欢,分享入宗的喜悦。普通的武士家族会办,父辈顺带还能琢磨亲事;豪强世家也会办宴,还会大办特办,摆流水席,再摆十三珍大宴。
流水席,是给那些来讨彩的平民吃的,凡是来道一句恭喜,都能入席。十三珍大宴,则是取一州一珍之佳肴,十三州,合计十三珍味,配以鲜蔬琼酿,款待贵客。这是至交才能入席的宴。光是宴中的一杯酒,赵刃心倾尽家财也无法承担。
不过,武进宴多在四月时置办,那时百门大会结束,而在三月置办,则显得极为奇怪。
“就是三月。你必须到场,随我入十三珍大宴。”墨芊芊话中半是期待,半是威胁。
“不行,真的不行。”赵刃心轻轻摇头,“心领了,但确实不能参加。我到时候补上武进礼。”
世家的武进宴,想想都知道是何场景。华车塞道,高朋满坐,世家子弟如云,高官显贵如雨。
自古有言“贵贱不相识,贫富不相知”,他一个寒门子弟,如何能入十三珍大宴呢。如果真坐上席位,怕是那些显贵子弟受不得气,闹得宴会出乱子。为了墨芊芊,也为了自己,他不愿出席。
墨芊芊嗔怒道:“差你那点礼么!必须到场,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少你不行。”
人生五大宴:抓周宴,武进宴,婚礼宴,登封宴,遗福宴。抓周,在孩子周岁时;武进,在十六岁入宗之前;婚礼,在成婚之时;登封,在受官封爵之时;遗福,在亡故下葬之时。
这些宴会,一生都只有一次,极为重要。
赵刃心也明白,但世上难有双全法。如果他是豪强之后,那没有问题,可他只是个寒门。尽管他不在意,但参与宴会的客人在意。或者说,整个大昌都有贵贱的阶级观念。
他叹一口气,“有一天,一只...”
“住嘴!”墨芊芊秀手一探,直接封住赵刃心的嘴。她太了解他,当听第一个字眼,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伸出手,阻止他讲那些该死的故事!
她也不敢太用力,于是手盖在他的唇上,感受着他的鼻息,还有嘴唇上微微的湿润。脸一红,她故作强硬道:“如果你胆敢不来,我就命人绑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