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常的午后,父亲信步走到稻丛前,撷下三两粒,放入手心里一搓,褪去稻壳,将白白胖胖的米粒含在嘴里,一嚼,笑容就从他河流纵横的老脸上荡漾开来。该是开镰的日子了。其实,父亲不这么做,闻着空气里那份成熟的稻香,也知道是时候了;但他已经习惯了,习惯站在稻丛前,品味一下稻的新香,以及那份收获的喜悦。
是夜,父亲就蹲在屋檐下的灯光里,磨全家人使用的镰刀;磨刀石和镰刀都是坚硬的事物,但它们相克,却使镰刀尖锐而又锋利。那磨刀声在夜色里,一浪一浪地传出去;这时候整个村庄都在磨刀,家家户户的磨刀声,汇成一条音乐的河流。这时候的田野,在晚风中显得异样的平静;稻子们肯定听到了雄壮的磨刀声,但它们却像上轿前的新娘,唯有大地才能感受到它们按捺不住的心跳。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割稻的队伍踏着晨曦,缓缓地向稻田逼近,他们说笑着,眼前一片明亮。割稻的人的心里,人人都有一把镰刀,一把磨了许久的镰刀;这把收割岁月的镰刀,将给勤劳的人带来富裕。每个割稻的人,都是春天里播种的人,自然都是秋天里收割的人;他们跟稻田的距离,就是跟幸福的距离;现在,他们走向稻田,走向他们的幸福。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就跟随在父母和哥哥姐姐的后面,走到稻子的跟前,然后弯下腰来,然后举起镰刀;但我已经懂得了收获的喜悦,当我弯下腰,便和家人一样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喜悦之中。
割稻的人在割稻,他的心在欢呼,手在欢呼,镰刀在欢呼,刀刃上倒下的稻子在欢呼,整个田野在欢呼……割稻的人在割稻的时候,天地之间唯有一片辽阔的欢呼声。光辉闪亮的稻子,和光辉闪亮的汗粒,一样的饱满,一样的熟透;在割稻人和土地相互守望的目光里,纷纷落下来,落下来的就叫丰收。阳光很好的照耀着割稻的人和他们的稻田,它所照亮的是平凡人的祝福和欢愉;割稻的人脚步轻盈,他们割稻的动作,优美一如神圣的舞蹈。
割稻的日子很悠长,几千年在镰刀上过去了,割稻的人依旧在割稻;田野上的稻子一茬又一茬,割稻的人一茬又一茬。割稻的人割完稻子,将稻子收入粮仓;割稻的人走后的田野,更加辽阔,只需一播种,便又丰收在望。这就叫未来。割稻的人和他所割的稻子,都很平凡;但诗人们常常在这平凡中,提炼出伟大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