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炯勉强坐了起来,这才感觉到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擦了擦汗道,“殿下,有什么事?”
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有没有说梦话,姬怀又听去了多少。看了一眼池小小,对方回了他一个焦虑的眼神。
姬怀扶着梁炯起身,靠到床头上,又递给他一个干净的帕子,才说道,“一个时辰前,汴京东面被人放出了一枚信号弹。”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了上来,梁炯继而问道,“是太子府的吗?”
“嗯”,姬怀肯定地点点头,“是姬七的。我的侍卫每人携带的信号弹都不一样,方便区分是什么任务遇到意外。”
就是说,姬七和纪姜俩人在跟踪那个刺客的时候,遇到了必须要发送信号的地步,境况紧张导致无法亲自传信。
梁炯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搓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喀喀”声,问道,“没找到他们踪迹?”
姬怀道,“看到信号弹,我立刻就派人出去寻。到现在为止一个时辰了,什么踪迹都没有。所以才打扰先生休息,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这就很奇怪了。按理说放刺客出府的那一幕应当没有任何问题,刺客临走时还情真意切地说要回来救苏洛。只要姬七和纪姜小心地跟着,不会被发现。
再说,以纪姜严谨稳重的性格,万一遇事不对,肯定会第一时间脱身,就算姬七遇险,他自己跑回来也完全可以。以纪姜的性格,在五角大楼一直都是他欺负别人,可没有受欺负的份儿。
姬怀又担忧道:“方才见先生似乎睡得不好,是我唐突了。”
梁炯摆摆手示意姬怀不用介意,“我睡着了就会经常做梦,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姬七和纪姜,殿下不必太过担忧。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殿下这边,派人继续寻找。”
说道“做梦”的时候,梁炯尤其注意姬怀的表情。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姬怀没什么反应。
“也只能这样了,”姬怀见屋子里的蜡烛灭了一些,拿起银剪减去一段烛芯。烛光晃了两晃,跳动得明亮一些,屋子凭添了几分温暖。
“还有一件事。詹国的使臣,明天就要到了。”姬怀有些担忧。
詹国与周国结盟后,两个国家的往来更加密切了。不过詹国实力强大,所谓的来周国拜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每次都是空手而来,而且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么带走些粮食布匹之类,要么就是传达詹国大军的新命令。
“来得正好,”梁炯却笑了,“我就怕他们没有动作。”
这句话里含着的自信,让姬怀一愣,进而胸膛里那簇微弱的火苗猛地一蹿,生出几分豪情。
他抚掌笑道,“先生此话,正合我意。”
梁炯微微颔首,“如蒙殿下允许,我想明日跟随殿下一同接待詹国使节。正好看一看,他们想出什么幺蛾子。”
“自然。”姬怀的眼睛明亮起来,道,“求之不得。”
以往詹国使者团来到周国,都是姬怀出面迎接。周国的皇帝多年不理朝政,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周国又重文轻武,文臣地位重要,在仪仗中位置靠前,对詹国来的使臣态度上多少有些软弱。
有许多次,姬怀都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他一人在前方与使臣们打太极,推拉拖拽,无非就是想给周国多争取些利益,可是周国的臣子们却让他觉得非但没有依靠,反而是种拖累。
那么现在,或许他可以相信终于有人跟他并肩站在一起。
也许是胸中的激荡之气不吐不快,姬怀的眼里映着烛光,仿佛有两点星火,他又问梁炯,“先生,如果他们提的要求,很过分呢?詹国素来强硬,我们……”
“我们会有办法。”梁炯直视着姬怀眼里跳动的烛光,近乎顽皮地一挑眉,道:“一切问题,都有解决之法,并且不止一种。殿下放心,有我兜着呢。”
虽然知道这是句安慰的话,可是姬怀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
姬怀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形单影只。现在有个人对他说,你走吧,不用担心前面的陷阱猛兽;不用担心有人偷袭,有我罩着呢。
就像是一个孩子,被欺负了,他想打回去,又怕打坏了对方,人家讹上门来。现在有人说,你去打吧,打坏了,算我的。
刹那间姬怀简直想蹦起来,原地蹦三圈。要不是太子的身份在这里压着,要不是他素来表现稳重,恐怕早已经跳起来了。
梁炯看着姬怀神色的变化,心里感慨:这孩子,可怜见的,恐怕从来没被人这么疼过吧,哎……
全然忽略了自己此刻这种慈父一般诡异的心态。
“梁……凉了,药都要凉了,”池小小端着一碗药走进来,差点脱口而出“梁大”。幸好关键时刻改了口。自从梁炯受伤,他虽然没能进屋帮忙,也一直在外面不眠不休地候着,希望在需要的时候能搭把手。
后来梁炯又自导自演了那么一出,他一直在担心梁大伤势会不会加重。
算起来,池小小也有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刚刚推门而入,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楼里,负责给梁大每日送药。幸好眼角瞄到了姬怀,迅速改口。
哎呀,真麻烦。池小小想。之前他入世的时候,大多是自己一个人,就算有楼里的互相照应,也极少在其他人前面碰面讲话。
现在每天都对着梁炯那张脸,“梁大”这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梁炯看了那碗药,就头疼,眼不见心不烦地拉起被子蒙上脑袋,假装没听到。
姬怀看着好笑,“先生,药还是要喝的。”
“不喝。”
池小小轻声说道,“先生,鄂大夫让我转告你,‘亥时快到了’。”
啊!居然把这个给忘了。梁炯心知这碗药是躲不过了,两个人都在监督他。一咬牙,掀开被子,拿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直挺挺地躺下,瞬间入睡。
姬怀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他是第一次见识到梁炯说睡就睡的功夫,被惊呆了,“先生他,一直都是这么……这么……”他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了。
池小小则敛着裙摆施了一礼,“还请殿下移步。”
姬怀这才发现他还坐在梁炯床边,床帐无法放下,于是赶紧起来。池小小轻手轻脚地解开结扣,把两幅床帐合拢。
又把蜡烛吹灭,打开两扇门,示意姬怀出来。
姬怀不由自主地出了门,才听到池小小说道,“我只伺候了先生一晚,算起来这是第二晚。先生的睡眠应当是不大好的,大约是近来太累了吧。”
姬怀想了想,觉得也应当是如此,毕竟他方才来叫先生的时候,还听到他说了梦话,发了很多汗。现在应当是累积了,毕竟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只是那个梦话有点奇怪,姬怀在回去的路上还在思索。不怕?不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