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注视着这张年纪比自己大些，参军也比自己久些的坚毅面孔，感触颇多，最后他没有说话，只抬起一只胳膊拍在段薛的肩头，重重捏了捏。
这个动作一般都是年长者对年晚者的亲昵，作为一个年少者，对大上他好几岁的段薛用这样一个动作，虽显得有些轻浮不当，但却一点也不突兀，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方觉虽然进入军伍的年月最短，年龄最幼，可今时今日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凭的全是战功，一步一个脚印实打实不带半点水分累计而来的，所以手下这些劲卒，从长到幼，不论入伍军龄长短，都对这个年轻的领头人无比信服敬佩。
段薛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有些恬不知耻的笑说道：“当然，能不用死是最好，能因功加官进爵那就更好啦！嘿嘿······”
方觉也不禁莞尔。
是啊！终日刀口舔血浴血沙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谁最终不是想生活的好点？能有活享荣华封妻荫子的机会？
“就你？”一个不合时宜带着些许冷嘲热讽的声音，打断了段薛的幻想。
正在无穷回味的时候被人打断，还被质疑，当然会很不爽。
段薛歪着头斜瞅着一脸愤闷的丸子，长眉一挑，冷声道：“就我，咋滴？”
“嘿嘿”丸子冷笑两声，悠然道：“你老段还是先搞定我虹姐，再来做封妻荫子的美梦吧！”
段薛的眉梢一抖，大声反驳道：“咋了？这天下就她莫兰虹一个女子吗？要塞边军十数万，女兵少说也有好几千，更有几十万百姓，这其中女子又何其多，好女子更是不知凡几，想我段薛堂堂大夏边军一标之长，难不成还讨不着媳妇？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嘿嘿······”丸子直视于他，冷笑不止。
“你嘿嘿个什么劲？”嘴一突噜是痛快了，可一说完段薛就立马后悔了，再看着丸子那玩味的目光充满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段薛顿时有点虚了，只是嘴上不输阵的执拗着。
丸子收回目光，嘴上的冷笑却未消散，“嘿嘿的意思，就是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等见到虹姐后，我会一字不落的讲给她听······”
“啊~！”段薛急了，别看他刚刚表现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真真他最在乎的恰恰在此，丸子一下子拿住了他的七寸命门，他怎能不急。
当即，一张脸苦成一团，不迭连声喊道：“丸哥~他丸爷爷······”
“你才玩爷爷呢！”丸子怒喝着打断段薛的哀嚎。
“呃”巨大的喝骂声，吓得正准备凑过来的段薛一跳，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症结出现在那，一脸献媚极力讨好的赔笑道：“秀爷，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咱这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一般见识，您一定要高抬贵手，就全当咱是一个臭不可闻的屁，把咱放了，咋样？”
丸子高坐马背，腰杆挺的笔直，睥睨四方，英姿勃发，轻诧道：“放屁！”
段薛忙不迭点头，“对对，就当咱是一屁。”
丸子斜睥瞧来，讥笑道：“我是说，你说的算放屁！你说放就放啊？”
“啊？不是······”段薛明明恨的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装出一付很狗腿的模样，低声下气的问，“那秀爷您······？”
“哼~”丸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一付很明显你自己掂量的意思不言而喻。
段薛眼珠一转，刹时间明白，讪讪笑着，伸出一指，试探着问，“百花阁？”
丸子望都不望他，根本不予理会。
段薛虚假眯着的眼角一颤，咬咬牙，又弹出一指，再问“咋样？”
丸子用眼角余光扫动，看后，只是重重一声哼哧。
段薛眼珠暴突，都有血丝浮现，狠着心，咬着呀，颤颤巍巍又递给一根无名指，内心明明在滴血，可僵硬的脸上却不得不挤满讨好的笑容，小心陪笑道：“秀爷，不能再多了~”
丸子看着都快要伸到自己眼前抖动不以的三根手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舒缓的迹象。
“吁~”段薛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谁知下一刻，丸子一声轻飘飘的话语，又让他如坠冰窟，浑身从里凉到外。
“三次留香暖阁······”
“啥？！”段薛的惊呼高亢刺耳，眼珠瞪的滚圆，先是流露出一付不能置信的惊悚表情，随后是几欲喷火的愤怒充斥着他整张大脸。
留香暖阁也份属于百花阁，乍一听两地同属一处应该分别不大，只是真真去过铁壁要塞最高档青楼百花阁的主，才清楚这里面的蹊跷与差别，因为留香暖阁在整个西北边陲有着第一楼的戏呼，可想而知，那里才是真正的销金窟。
丸子一对秀气长眸眯成一条缝，盯着正脸色大变的段薛，流露出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更有敲竹杠后的快意，“怎么，你同意？”
段薛不光是肉痛，真正痛的还有心。
光三趟百花阁的普通开销，恐怕就得消费年把俸禄，就更别提还是留香暖阁了，那不要了自己的老命？三次下来，自己全部身家还不被榨得干净溜溜，剩下的还不得以借贷度日？不行，绝不能让这奸猾小子的奸计得逞。
想道这，段薛立即挤出自认最为亲善的笑容，小心翼翼，很是谄媚的哀求道：“秀爷，您看小的身家有限，留香暖阁那种地方小的真是无能为力，您老是不是···”
“不行！”话还未讲完，就蛮横的被丸子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打断。
这让段薛差点梗出内伤来，张着的嘴，无意识的张合了几下，却半点声响也没发出，后悔、挫败、沮丧之感立上心头，五味杂陈的味道真是难受，他犹豫迟疑着，脸上神色变换不停，最终懦懦的比出一指，道：“秀爷，一次留香暖阁，您老看中不？”
丸子只冷冷的看着他，不言不语，一付“你说呢”的表情。
“可我真没那么多银子啊！”段薛抱头哀嚎。
“那是你的事！”丸子轻轻的说着，语气风轻云淡，“你要想好，想清楚，到底是要银子，还是要媳妇，两者选其轻，这事你仔细斟酌，认真掂量。”
轻描淡写的言语，听得他几乎遍体生寒，犹如吞食了无数苦胆，段薛哭丧着脸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旁边，却发现大家似乎都在兴致勃勃的认真讨论着什么紧要的东西，对于自己的求助视而不见。
丸子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蚊虫般，不耐烦的道：“起开，我有正事和小觉说。”
段薛失魂落魄的策马相让，脸上充满悲痛欲绝的表情，望着趾高气昂的臭小子，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马去。
秀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限同情的道：“兄弟，节哀！”
“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我？上次的债刚还完，这回来个更狠得，老天啊~上辈子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啦？您要这么惩罚我······”段薛仰天长嚎，无限悲凉。
看着适才还一肚子委屈，这会却一脸志得意满洋洋得意表情来到身侧的丸子，方觉暗笑着也不点破问道：“有事？”
丸子翻翻眼皮，一付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用他那正处在变声期独有的公鸭嗓音，凑近几分，压低语气故作神秘的道：“知道昨天跟咱相遇的那俩，在沙城有多大手笔不？”
方觉一怔，没想到玩了半天神秘，竟是说这，方觉茫然摇头。
丸子顿感神清气爽，腰杆不知间又挺直了几分，用一种夸张的语气，摇头晃脑说道：“狠人，绝对是狠人！这二位在进城后，众目睽睽之下，一怒连杀四十七名沙匪，都是一剑致命，而且没留下一个活口。事后有人辨认出这是一伙常年活跃在大漠的悍匪，约有一两百号人，据好事者传闻，这伙沙匪当时吆喊着什么为他们大当家的报仇，我估计加上这四十七个，这伙沙匪是全灭了······”说到这，丸子不由瘪瘪嘴，表现出几分遗憾的继续又道：“二个人，一把剑，诛尽沙匪的都是那姓杜的，看来那名姓萧的确实来头不凡，当时就该听我的，动用所有力量来个雷霆一击，说不定又是条大鱼的意外惊喜。”
方觉对于丸子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置之不理，露出深思神态，不过很快又释然。
大家萍水相逢，并无任何过节，恰巧还有点相谈甚欢的味道，至于萧杜二人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方觉不在乎，也不想去深究，大千世界，茫茫无垠，也许彼此只是彼此人生旅途中的一位过客，酌酒相逢，酒终人散，再无交际，留下的只是一抹浅淡映象而已，没必要因为一些猜测就角逐生死，大家还没到那个份上。
丸子见方觉一副淡漠的神情，就知道他对此事并无多大兴趣，也就自然而然把这话头打住，用一种更低的嗓音，在方觉耳边轻轻说道：“那个脚夫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那个客栈的老板更是来沙城足足有二十年······可从未听闻，哪怕半点，离沙城不远有绿洲，有禅院······”
语音极轻，却似天雷滚滚炸响在耳际，方觉赫然转头，神情动容，震惊、疑惑、不解、种种神情交汇，顷刻间叫他那份从容荡然无存。
不需要去问真假，方觉相信丸子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诓骗自己。
方觉眉头紧锁，心中波涛骤起。
丸子看着这个从小就少年老成，巨山崩于前也似乎不会动容，一直沉稳大气的兄弟在听到此等消息后的变化，小小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满足，他耸耸肩，有些自嘲，也有些感慨的道：“在我初听此消息后，也被吓了一跳，心中怎么也不能相信，可事实确是如此。”
方觉沉默。
许久后，重重吐出一口气，淡然一笑。
世间无常，变化莫测，有很多无法解释无法理解的所在，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再想也是徒增烦恼而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