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念自我调节了一下,转过头,拿出医生的架势来,藤劫乖巧的配合一问一答。
“在哪儿找到的这个孩子?”
“边关巡逻出游的时候遇见的。”
“环境如何?”
“黄沙漫天,极其恶劣。”
“这孩子多大?”
“十六岁。”
“男孩?”
“嗯。”
“这样子多久了?”
“从见到起就是这样了。”
“可还有家人?”
“父母都饿死了,听说有个姐姐但是从小就被送走换钱了。”
“可有治疗过?”
“据说是没有,因为没钱,也没那个条件。”
“附近还有这样的人吗?”
“没有这样严重的,但也有,只是都不愿意随我回来。”
清念放下笔,叹了口气。
“会说话吗,我想问他几句话。”
藤劫点头:“简单的会说,太难的还是问我吧。”
清念表示了解,转过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清念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温柔,但是也许自己身上就是有一种小孩子都不喜欢的气息吧,那孩子还是被吓得颤了三颤。
清念脸上还挂着面纱,走过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微微欠身和那个孩子平视。
“你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那孩子身上很干净,一看藤劫就给他收拾过,衣服也是藤劫小时候穿的,清念都眼熟。
“十七。”
男孩的声音很细,尖尖的还带了一丝沙哑在里面,脸上皮包着骨头看不出模样,眼眶楞楞的。
“没有姓氏吗?”
“姓……藤。”指了指藤劫“他给的姓。”
清念转过头狐疑的看着藤劫,藤劫倒是偏过头心虚的吹起口哨来了。
“全身哪里觉得血流不畅不太舒服或者有其他不舒服的?”
男孩没听懂,估计过去的那些年月里,也没有谁会认真的跟他说说话。
边关不太平这事儿,连清念这个身处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的小大夫都知道。
清念只能换一种大白话的说法“疼吗。”
男孩听懂了。
“疼,很疼。”
清念点了点头,却不敢贸然接触那个男孩,因为她害怕男孩会很抵触。
“从多大开始这样呢?”
“以前……很久很小。”
清念有些堵心:“有人治疗过你吗?就是像我一样问你话,给你吃药。”
男孩摇了摇头。
“阿达,打死……瞧我。”
“你慢慢说,别急,阿达是谁?他打死谁了?”
男孩的语序颠三倒四,时不时还夹杂着不标准的音节和用词,清念一开始还能听明白,聊的越细就越乱了。
藤劫和这孩子接触的颇多,又跟其他人了解过这孩子的经历,知道的相对多一些。
“边关乱城有个收养这群小叫花子的,自称富三儿,这孩子在就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叫花子都,谁给他瞧病啊,以前有个自称阿达的江湖郎中似乎是发善心想他看病,后来就被养着他们的富三儿给活活打死了,说不能治好,治好了就要不来钱了。”
清念咽了咽口水,算是明白刚才那句‘阿达打死瞧我’是什么意思了。
问了差不多,清念就想得寸进尺的号个脉,于是凑到藤劫耳边压低声音问。
藤劫咯咯笑了两声:“念姐你搞得我好痒啊!”
清念一个巴掌呼在他头上,藤劫龇牙咧嘴的表示抗议。
“可以的,这孩子有点怕人,不过很乖。”
清念得了同意,满足的靠近那孩子,轻声哄着。
“姐姐在给你治病,所以需要摸一摸你的手腕,可以吗?”
不知怎么的,一进屋打眼一看就蔫乎乎的藤十七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公鸡,瞪起了眼睛,不过他浑身乏力,瞪起的眼睛像是吹起来的气球,看着一点也不吓人。
“不……不可以。”
藤劫也不知道为什么,清念只觉得是这孩子从小被虐待长大,身上还得了这种怪病,对人有些戒备,便耐着心继续解释。
“姐姐不是要伤害你,姐姐想帮你,姐姐想让你不要那么痛。”
那孩子更加坚定的对着清念“不!”
清念叹了口气,制止了藤劫想说的话。
“今天先这样吧,这孩子需要休息了。”
已经收获很大了,不能逼迫孩子。
清念虽然很着急,但还是叹了口气拉着藤劫退出了屋子。
屋外,陈镇正在等他们。
末黎拉过陈镇的手腕:“轮到你了。”
陈镇也不躲,温柔的任她号着。
“最近恢复的不错啊,我开的药可按时吃了?”
陈镇点了点头:“念姐姐给开的药,都有按时抓来吃着,不曾落下。”
清念赞赏的目光扫过陈镇,陈镇笑眯眯的迎上,然后这目光又落到藤劫脸上。
“你看看人家多乖。”
藤劫不忿的切了两声。
“听说,一个打着我名头的人去找念姐姐的麻烦了?”陈镇自然也是听说了孙朝之前的事。
清念点头,写着药方的手倒是没停。
“你不是已经让赵烨来过了,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儿。”
“赵烨处理的可还妥当?那人还有没有去惹姐姐了?”
“没了,他倒是敢来。”
“不是等等!我就出去这么两个月,又谁去找我念姐麻烦了,这么不惜命呢。”
藤劫倒是完全不知情,听这两人一说起来才知道,立马炸毛,护着清念之余还揶揄了一下清念。
“连念姐都敢惹,真的是……活着不好么。”说完还很做作的缩了缩脖子。
清念白了他一眼:“都惊动赵烨了,做的有点夸张,本来以为京兆府尹把人带走就行了。”
陈镇连忙解释:“那天小烨刚巧替我去京兆府尹那儿取点东西,听人提到这事儿才主动要去的,可给姐姐带来麻烦了?”
清念连忙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小烨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藤劫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是啊,玉面少将军啧啧,诶野子,你怎么教出来的?”
陈镇字元邺,谐音野,藤劫贼爱叫他小名。气的陈镇公子气质不要,撸着袖子打了他好几回。
“哪里是我教出来的,明明是苗子好。”
说完又把话转了回去:“我那表弟好几天都不敢出门,说起来还姓藤呢。”
清念挑了挑眉:“噢对,是你母家表弟,那就是咱们藤郡王的弟弟了?”
藤劫也没想到会是自己家人:“那可真巧了,是哪个啊?”
陈镇刚要开口,就被清念岔开:“还好赵烨到的及时,要不当归就要生气了。”
藤劫果然被带歪:“是吗,那赵烨去的太早了,应该让那厮惹怒当归姐哈哈,看他还有没有好果子吃。”
清念摆摆手示意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今儿不是来祝贺你荣封郡王的么。”
陈镇一看清念不想说了,也只能作罢。
“对啊,你这一走两月,回来就是郡王了,高兴吗?”
藤劫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自嘲的笑了两声。
“连你们两个人也来笑话我,郡王……郡王是给我的吗?给谁的你们不知道吗。”
陈镇和清念笑了几声,也不是真的想挖苦他,就这么过去了。
清念走之前,给这两个醉鬼熬了一锅醒酒汤,南平郡王府里的人都知道清念,也没拦着她进厨房,还按清念的吩咐带这两位公子哥回自己床上,清念折腾完了,才转身往外走。
正撞上要进来的赵烨。
赵烨先是和清念打了个招呼,玉面少将军长得就是好看,清念也贪了两杯,眼睛眯了眯。
心里感慨了两声,想要继续走,却见赵烨停了下来。
“可要末将送纪姑娘回去?”
清念摇了摇头:“不用啦,我又不能丢,你家郡王睡着了,醒酒的汤我已经煮好了温着呢,你记着看着他喝下去。”
赵烨点头称是,没再坚持,等清念走远了,才从自己的护卫里随便抓了两个人,吩咐他们跟上清念。
一个楞头的还不明白为什么呢,就被这位玉面将军冷冷的扫了一眼。
“叫你跟你就跟,哪那么多废话!”
另一个倒是业务熟练,一看就被这么吩咐过很多次了,老人儿了。
陈镇披着一件外衣,侧躺在床上,比刚刚看上去了很多,下人端来的醒酒汤放在一边。
“郡王。”
赵烨冷着脸叫了一句。
“念姐姐走了?”
赵烨点头。
“你要送她,她不允?”
赵烨依旧点头。
陈镇叹了口气:“我前几天染了风寒,这个孙朝作什么妖?”
赵烨一五一十的讲给陈镇听,陈镇听完,那张温柔的脸上也有些垮。
“你怎么处理的?”
赵烨抿了抿嘴:“打了二十军棍,将为百夫长。”
陈镇修长苍白的手指在床边上叩了叩:“罪名呢?”
“私带军队外出,伤及无辜平民。”
陈镇冷笑了两声:“砍头的罪名,就罚了这么点儿,搞什么?”
赵烨鄙夷的神情收都收不住:“因为藤家那个风流痞。”
藤琼,出了名的风流爱色,朝政军方一概不管,是藤劫远的不能再远的一位藤家表哥。
这次的孙朝就是他的爱妾弟弟。
陈镇的脸色好了些:“他跑去军队求情了?”
赵烨超级嫌恶的点了点头。
陈镇也知道,光是姓藤就够了,没在朝为官如何,再酒色奢靡又如何,只要这个人姓藤,赵烨就不得不给他面子。皇帝对于藤家的偏爱有目共睹,只要藤家不谋逆,就没什么是皇上不护着的。
赵烨少年如玉,奈何出身所困,赵家本是京兆府尹,赵家女儿的孩子,随了母性赵,再怎么提携,还是不得不在藤琼面前低头。
“哭天抹泪,那小妾就好似他心头肉一般,在队里撒泼打滚。”
陈镇叹了口气,知道赵烨这个嘴笨的一定又被藤琼的花言巧语堵个半死。
“且忍一忍,藤劫这不是回来了么。”
藤家家法本是很严苛的,教出这么个小不正经的也是意料之外,藤劫前几个月去边关巡防,不在京里压着,皇后娘娘又身处宫中,藤家家主最是乖张,一向不太管内宅的事,藤琼自然放肆一些。
说曹操,曹操就到。
藤劫酒还未消,就在踹开了南平郡王府们之后踹开了南平郡王的卧房门。
“谁找小爷我啊!”
陈镇拍了拍床边:“坐,念姐熬了醒酒汤。”
藤劫晃了晃头,仰头喝下一大碗汤汁。
“哟!小烨来啦。给我转个圈圈呀!”
陈镇看着装疯卖傻的藤劫,颇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别闹了,飞恩。”
藤劫看着陈镇严肃起来,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坐好。
“没意思,说两句就板起脸来,跟念姐倒是会卖乖。”
陈镇白了他一眼。
“你今儿个要说没说出来的,就是藤琼?”
藤劫也并非真的被清念一两句话岔过去,只是按下心中,打算偷偷问陈镇。
陈镇也正有和他说的意思。
“他不在广陵好好待着,跑京城来干什么?”
陈镇摇了摇头。
“成,有名字就行。”藤劫一呲牙,虎牙暴露在外面,粉嫩的舌尖一添,发散着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