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外边有小丫鬟来报：“老爷太太回来了。”
紫鹃正要去迎，又突然想起屋里还有人在，正要转身之际，佟佳言已经迈着轻缓的步子，轻飘飘越过她，朝门口走去。
紫鹃忙跟上，在她身后。
佟佳言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和父母亲人见面的场景，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饶是她已经在心里演习过无数遍，依然临阵退缩，脚步迟疑，不敢上前，没来由在心里升起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最后就变成了佟佳言杵在正房的门口一动不动。
而从外面进来的一群人在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后，也不由停下了脚步，朝着佟佳言等人看了过来。
忽然就形成了，类似两方对立的场面。
双方此刻都有些怔楞，一时竟无人先开口打破这份安静。
佟佳言的目光穿过宽敞幽深的庭院，笔直落在了为首那人的身上。
为首的男子长了一张娃娃脸，身上只穿了一件藏青色的直缀，面容和她记忆里的相差无几，只是如今要更年轻一些，还没有续起他后来为显成熟而特意留上的胡子。
这是她的父亲，佟长卿。
面冷心热，却总爱装成熟板着脸。
明明最大的爱好是吃，却会为了保持所谓的成熟男人的完美身材而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的一个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前世里，为了挽救儿女的命运，毅然决然与佟家决裂，抱着必死的决心，孤身一人直接去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状告当朝皇子，最后落得个身死囚牢的凄惨下场。
想到这里，佟佳言忍不住眼眶泛涩，心里跟被人揪起似的疼痛。
“爹爹……”她忍不住在心里喊道。
在他身体左侧，要落后一步的妇人便是小纪氏。
小纪氏今日身上穿了一件黛蓝色的对襟襦裙，外头罩着一件靛青色褙子，原本正侧着头与身后的一对少年少女说话，头上插着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转头动作一摆一晃。
她一眼就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佟佳言，脑海中想到某个人名后，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迟疑着喊道：“佳言，是佳言吗？”声音极轻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了她，小心翼翼的。
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站立的少年跟少女，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约而同探出头，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一个激动，一个好奇。
佟佳言喉咙一哽，忽然说不出来话。
小纪氏已经顾不得讲究仪态，顾不得身边还有丈夫跟孩子，直直朝她跑了过来。
“佳言……”
她声音哽咽地喊道，裙摆从地上拖过，带翻了好几块小石子。
佟佳言听到这一声呼喊，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情绪，啪嗒啪嗒掉下泪来，扑进小纪氏的怀里，一把抱住了她。
“母亲……”她哽咽着喊道。
母亲。
多少个孤独的夜晚，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孤独地抱着自己，呼喊这两个字，但都没有回应。
如今这一声母亲，她终于能够听见小纪氏回应她：“母亲在，母亲在，我的小佳言，快让母亲瞧一瞧，瞧瞧我的小佳言瘦了没有？长高了没有？是不是健健康康？是不是一切都好？”
她紧紧地搂住佟佳言，一遍一遍顺着她的脊背抚摸，带着安抚的力量，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佟佳言吸了吸鼻子，从她怀里抬起头，破涕为笑道：“母亲您瞧，我已经平安长大，一切都好。”
小纪氏脸上泪水涟涟，只会不停重复：“那就好，那就好。”
她们这厢抱在门口母女情深，那一头仍傻站着的父子三人就显得尤为被忽视。
待到佟长卿顶着一副冷淡严肃的面容走过来时，堵在门口的一堆人悄悄去看他的脸色，就感觉气氛似乎稍稍有那么一丝尴尬。
佟佳言擦去脸上的泪痕，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佟长卿：“父亲。”
少女的说话声掺杂了鼻音在里面，听起来就像是在和他撒娇。
佟长卿冷不防被她突然抱住，严肃的面孔都破裂开了，睁大了眼睛，两手僵硬地举着，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尤其，怀里的女儿还闭着眼睛，满脸依恋地把眼泪全蹭在了他胸前。
佟长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只能瞪着眼睛去朝小纪氏求救。
小纪氏此刻眼里只有许久未见的佟佳言，根本没接收到他求救的信号。
而另外的一双儿女中，儿子佟亦航却在思考一会儿妹妹抱完了父亲再抱他时他该作何反应是好。小女儿佟佳欣却在看热闹地欣赏他难得破裂的表情窘态，捂着嘴偷笑。
就在佟长卿想了又想，纠结了半天，到底要如何不伤长女心地将她拉开时，佟佳言终于主动松开他的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爹爹，您的衣服湿了，要不先进去换一件吧？”
佟长卿很想嫌弃地说一句：“还不都是你弄得！”但又害怕把长女气哭，只好闭嘴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他在心里道，现在还不熟悉长女的脾性，万一是个爱哭鬼，再把她弄哭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已经做好心里建设的佟亦航久等不来妹妹的拥抱，忍不住自动走了出来开刷存在感。
“妹妹。”
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年轻的声音带了一丝变声期才会有的嘶哑。
本想给佟佳言留下一个好印象的佟亦航，结果一开口冒出来一个嘶哑的公鸭嗓，瞬间窘迫地红了脸，甚至一路从脸红到了脖子。
有了儿子在一旁作对比，佟长卿心态瞬间就平衡了下来。
看吧，和儿子一比，他已经够算是淡定不失态的了。
面对少年红通至极和窘迫至极的脸，佟佳言轻轻弯起嘴角，含着泪意喊了句：“哥哥。”
然后，走了过去，伸出双手，拥抱了一下这个比她要高一头的羞涩少年。
妹妹的拥抱那么温柔，那么依恋，带着股香醇好闻的味道，让少年窘迫的心渐渐恢复平静，安稳下来。
他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环抱住了这个和他一母同胞，却早年分开成长的和他最亲最亲的亲人。
结果他一抱才发现，妹妹藏在衣裙下的身躯竟然如此单薄跟消瘦。
一股名为血缘责任的愧疚感跟正义感瞬间从他小小的身躯里面迸发出来。
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无声张口，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是他没有照顾好妹妹，是他辜负了生母的交代。
佟佳言埋首在兄长的颈肩，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那个前世那个无论她怎么冷落忽视都孜孜不倦跟在她身后甜甜喊她姐姐的幼妹。
她如今才不过五岁，头上只绑了两个小花苞，用粉色的发带绑着系了两个蝴蝶结，看着就特别可爱。
小孩子的眼睛看人总带着好奇，尤其她那一双凤眼极其肖似佟长卿，一瞬不瞬盯着她瞧被发现，立马就亮了起来，像是有束光在里面被迅速点亮一样，又迅速散开成星海。
佟佳言朝她眨了眨眼睛。
小姑娘明显被她的眨眼举动弄愣了，等到反应过来后，弯嘴一笑，跑到小纪氏身后躲了起来，又扒拉着她的裙摆探出头，还是忍不住去观察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