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积雪融化后沿着石沟流淌下来，形成这个清澈如镜的湖。
湖里的水冰冷刺骨。
两天的时间过去，所有人都还浸在水中。即便一寸寸肌肤已近乎冻僵，哪怕身体开始逐渐失去知觉，但还是没有一个人走上岸。她们闭着眼，不断深呼吸，吐纳时像是在汲取天间精华的灵气。
这些女子们的脸颊上已经没有平日的血色。她们脖颈间的筋脉都微微鼓起，甚至呈现出明显的青色。从皮肤表面渗透入体内的寒冷不断消磨着人的体力与意识。可她们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痛苦的神色。常年的苦修已经让她们拥有坚忍不拔的毅力，只要还能呼吸，只要还活着，就要坚持下去。
月光素净，以隐涩的姿态笼罩大地。夜晚里的风异常幽冷，一阵过后，林中繁茂的枝叶簌簌作响。这样的动静充满诡谲气息，但湖中的女子们却置若罔闻。银霜般的光华流泻在她们每个人的面庞上，氤氲着一种别样的安宁。
一大片乌云在夜空上缓缓浮移。两分钟过去，它彻底阻绝了月亮照与人间的所有光辉。这时棕发女子睁开眼，扭头朝身后的一个方向看去。
“怎么了？”一旁的黑发女生也跟着睁眼，低声问。
对方从水中伸出手往自己所看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有声音。”
苏烟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一眼，“是野果掉湖里了吧。”
穆裟摇头，“是有人咳嗽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到，你该不会……”
话还没说完，平静的湖面已经荡出细微的波纹。黑发女生望了一眼相隔较远的其他同伴，看到大家都还沉浸在苦修的冥想中，自己才小心翼翼地跟着游开。
两人游至岸边停了下来。她们这时才想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苏烟郁闷地叹了口气，“你等着，我过去拿衣服。”
“嗯。”
等身旁的人游开后，棕发女子从水中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串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黑色珠子，不禁皱起眉来。
——是我听错了么？
——这周围根本不存在生命的气息啊。
她将两手交叠放到胸前，双眼合闭。依旧感应不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一丁点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错觉？
等她再次睁开眼来的时候，苏烟已经单手举着衣裳游了过来。
把其中一件边角绣着梵文的纱丽递到对方手里，然后悄声道：“真的要上去？”
“我想上去看看。”穆裟将自己的身子简单地遮蔽起来，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生，“如果你怕的话就留在这里等我好了。”
对方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跟你上去得了。免得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更恐怖。”
说着，她也立马上岸迅速穿好衣服。
零稀的鸟虫鸣叫声给幽寂的黑夜增添了一丝略带“生机”的诡秘气氛。时不时从头顶上空划过的一只飞禽都能让人顿时产生毛骨悚然之意。
还未满三天时间就擅自上岸的行为如同破戒，倘若被同行的其余苦修者发现便会为自己招致严酷的惩罚。穆裟却似乎完全不在乎，她只是一边拧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往林木下的阴暗处走去。
“诶，等等我。”苏烟朝四周看了看，不禁用手按了按有些发麻的肩膀。
乌云过去，皎洁的月光又撒向了大地。穿过枝叶交叉错落的缝隙，犹如星点般的明光散落在黑暗的林中。
走在前面的女生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脚步也立马顿住。
苏烟用手肘轻碰了一下对方，“怎么了？”
“前面似乎有个岩洞，我得过去看看。”又一阵凛冽的风刮过，耳畔全是“呼呼”的声音。穆裟把头发随便挽了髻，转过脸来看向身后的苏烟，“一起进……”
“我还是在这儿等你好了，”仰起脸来，目光透过树叶与树叶间的空隙看向天中央的那轮月亮，“这里至少有光。”她顿了顿，玩笑道，“胆小鬼可不适合跟你这样胆儿大的家伙一块儿进去探险。”
对方笑着用手戳了下她的鼻子，“我可没说你是胆小鬼。”话音一落就朝着更黑更阴森的那个方向走去。
一直往里。大概有八十七步的样子。她抬起手来，碰到了坚硬冰冷的东西。有液体沿着往下滴。
是岩洞口的石壁。
继续往里边走去。步子越来越慢，也越来越轻。动作相当小心谨慎。因为她可不希望主动触及到任何会给她带来麻烦的“东西”。
从入口开始算，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在第五步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蹲下身子去摸着脚边的东西，心跳漏了几拍。
那不是东西，是人。准确来讲是已经死去的人，一具冰凉透了的尸体。
她用手探到对方的胸口处，跟着是一声短暂的叹气，“唉，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感到可惜，但那语气里却夹带着一股道不明的玄奥。
站起身来继续朝里面走。越走，心中的凉意越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莫名来由的悲悯。她不用看，光凭感觉，已然知道此时卧在自己脚边的遗体数量不少。可以说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为了克制住从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悲恸情绪，她将手掌握成了拳。
这里除去过世的人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生命活着的迹象。方才听见的那声咳嗽或许真是自己出现错觉听岔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凭自己的“力量”去捉摸一些不可知的讯息。
只要稍稍一闭上眼，就能清晰的感应这些亡者的死因。强烈到犹如电影胶片一样在脑海中循环。无休无止的饥饿，可怖如魔般的伤病，战乱后带来的瘟疫，同类间的互相残杀，被不知名的生物袭击……这些亡者生前所遭受每一种痛苦变仿佛都在此时都化作了具带攻击性的无形力量，不断抨击着女生的精神意志。
拳头越握越紧，冷汗从她额角沁出。她睁开眼环视着黑压压的四周，有几滴晶莹的东西从她眼眶中滑落下去。
她抬手下意识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又一次叹气，“抱歉，我来迟了……”
声音里有哽咽。
站在这个已经感应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甚至就连丝毫灵魂气息都已当然无存的空间里，她竟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想做完一个慎重的告别式再离开。可刚准备俯身下跪的时候，女生的身体突然僵住。
因为她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掌轻和地握住了她赤着的脚踝。刹那间，脑中有数不清的复杂思维闪过。
——明明感应不到任何生存者的气息，为什么……
立刻弯下身去打算用手触碰，却又什么都没有。
——难道自己又出现错觉了？
——就跟刚才在湖中听到那个莫名的咳嗽声一样？
用指尖使劲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才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或许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吧。
她再次将双臂交叉放于胸前，准备行告别式时，却突然听见从外边传来苏烟的叫声。
来不及多想，穆裟赶紧朝岩洞外面跑去。
见她出来，黑发女生立马窜上去将她紧紧抱住，声音还在颤抖，“蛇！有蛇！穆裟，这里有好多蛇啊！”
对方松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安慰起来，“有我，别怕。咱们得赶紧回湖里去，刚才你这么一叫很可能惊动其他人了。”
“嗯。”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出林子，迈入湖里。
月光再次被厚重的乌云遮蔽。苍茫大地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双泛着幽光的眸子从阴暗的岩洞中望出，带着深不可测的冷峻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