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杨阳小区8栋前等着一位身影修长的男子,身子笔挺,脸色苍白又漠然。蔓槿一溜烟地把车停在他面前,手动摇下车窗,问候道,“是泷先生吧!是您预约了车去一号航站楼。”附带上一个四十五度角度的微笑。
泷先生仍旧是那幅冷淡的样子,慢慢地向车走去。
一路上仍旧是冷淡的空气,冷淡的气氛,热烈的车流。两人在车里十分安静,空气里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蔓槿撇了撇嘴,心想,“就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够搭上话。”她微微侧过头试图通过后视镜偷看泷先生一眼,却和他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对上了。两个人的目光焦灼在一起,蔓槿像一只受惊的小老虎一样把目光移开。
“总得有第一次吧,勇敢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丢脸泡不到郎,”她心里对自己默念着鼓励的话语,然后颤巍巍地抬起了她的上嘴唇,零星地蹦跶出几个字,“啊,泷,泷先生这次去青城是有什么事,事儿吗?”话还没说完,她那不苍白也不泛黄的脸庞已经因为紧张而有点飘红了。
泷先生今日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苍白又立体的五官,在后视镜里显得特别的俊美飘逸,蔓槿想,“这么好看的人,得有多少男人女人喜欢。放在古代,那采花大盗肯定夜夜拜访,防不胜防,夜夜笙歌,好不快活。诶,男人长得这么好看,真是一种对社会的危险啊。”
大约过了足足一分钟,当然对蔓槿而言,是又过了一个世纪,才听见泷先生轻柔道,“去画展。”
“诶,是去看画展吗?我以前大学的时候也是学画的,国画专业,就是现在艺术家不好当,差点没把我饿死,所以我就改行做了叉叉快车司机。”蔓槿几句话就自报家门,把对方不想知道的,也都说了个干净。
“不是,是我的个人画展,首日的接待会。”泷先生仍旧是那幅冷淡的模样,似乎刚在并不是他在说话呢。
“啊,好厉害,原来你是知名画家吗?”蔓槿惊叹道。
这次,泷先生却没有回复了,似乎这个问题他并不想回答,或者他认为不值得回答。他侧脸看向窗外,仍旧是不尽的车流,樊城深秋早晨的天,灰色的,白色的,朦胧一片,似乎每天都是这样,直到冬天的到来。
航站楼快到了。
泷先生虽然没有回答蔓槿那个问题,之后两人也没有过多交谈,但在返程的路上,蔓槿仍旧是收到了泷先生的电讯,说今晚的七点需要蔓槿在航站楼接他回家。这无疑让蔓槿激动不已,那颗花痴的小心脏又狂热地蹦跶了起来,即使被叫做心率过快心率不齐也全然无所谓。
蔓槿这一整日的叉叉快车,开得都是云里雾里,因为她的所有心神都还流落在樊城的航站楼。泷先生的俊颜在她的脑海里飘过,眼前飘过,最后又凝固在她的手机屏保上。好不容易挨着到了下午七点中左右的光景,蔓槿已经早在航站楼抵达处等着。
泷先生的面庞带着些许的疲惫,苍白的脸更苍白,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蔓槿转头看泷先生轻巧又缓慢地上了车,心里想着,“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吃晚饭。”
“泷先生,我们是直接回羊杨阳小区?”蔓槿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后面的人全然是沉默的,比这渐黑的夜,还要沉默,还要无所回复。
“或许就是这样的性格吧,真是有点奇怪的人。不过,长得真好看。”蔓槿心想。
七虎牌小轿车又穿梭在无尽的车流中,以往常的见缝插针的实力和速度,向着羊杨阳小区驶去。一路上,蔓槿想着要和泷先生搭话,却又无从开口。路旁边的灯光给黑暗的车后座撒上了一些光亮,在这半明半暗之间,泷先生的侧脸,显得像雕塑一样恒久而隽美,沉默而多情。似乎,任何的对话,都会打扰破坏这刻的静谧美感。
蔓槿也的确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一个叉叉司机,除了做好一个司机的工作,难道还应该做别的吗?难道要她说,她今天日间曾在网上不停搜索泷先生的相关信息,泷先生所提及的在青城的画展,以及她终于知道了泷先生的全名,原来泷先生是叫做泷晟吗?泷晟,多么美丽,简单,又动听的名字啊,仿佛她这样在心头念着两个字眼,那至少在他被她叫唤的时刻,他是属于她的。
泷晟今天的在青城的画展很成功,首日的接待会来了很多往常熟悉的艺术赞助人,更多的是随着泷晟名声渐起慕名而来的艺术爱好者、策展者、收藏者等等。虽然是热闹的,但是泷晟却并不是很愿意出席这种场合。他厌恶一切人多的场合,厌恶不必要的社交,厌恶需要对那些不熟悉的人的话语和表情做出所谓的正确的合理的社交回复。
甚至,实际上,他根本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什么知名画家。他甚至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一个画家。那么,他在乎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从很小的时候,他的腿,因为意外的车祸残疾后,他就很难在去真正在乎什么东西了。他的心,是冷漠的,疏离的,是他自己的。当然,他还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有着所有的男人的正常的欲求,即使有时候他在抑制着这些人类的欲求。他就像是一头孤独的狼,或者是一只孤行的狗,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渴求,但同样的,什么也不遵守。
七虎牌小轿车在羊杨阳小区8栋的楼道口前停下,这时候已经是真正的夜了,凄清,孤寒,空气里都是一丝丝寒气,蹿进衣袖,即使泷先生穿着风衣,在下车后也是感到了寒意。
更令他感到不适的是,他的鞋带在这时候却散了。作为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时刻。但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现在以相对狼狈的姿势去解决这个不适。所以他只是冷漠地双手插着风衣的口袋,望着那夜色里的树木,似乎是想在这寒夜中做一个赏树人。
蔓槿看着心里念想的泷先生下了车,却见他久久不离去,伫立在原地。虽是玉树临风,仍旧让她十二分不解。到底是为何,泷先生要伫立在此处,望着这无尽的夜色?难道是在欣赏这寒冷的夜景?
即使她是美术专业毕业,仍觉得奇怪。当泷先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的时候,这种奇怪感就更加重了。蔓槿仔细看了看泷先生,终于发现了泷先生的鞋带散了。
“难道他是因为不想在他人面前系鞋带,所以才这样站着不动吗?”蔓槿心想,“还是真的是在看夜景的?”
“那我现在要不要英雄救美,超出我一个负责任的叉叉快车司机的职责,助人为乐,解人忧患呢?还是,他会觉得我,多管闲事,然后自尊心受损?”这样的犹豫,没有在她心里超过三十秒,因为她的手脚动得比她的脑子更快。
蔓槿熄了火,利索得像一只猫一样爬下了车,不引人注意地窜到了泷先生的身旁,然后也没看他一眼,就直接在不到一分钟时间内,解决了鞋带的困扰。之后又像一只小老虎一样,绑架着泷先生的手,牵着他就往楼道上走。泷先生几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一只脚已经在第一个台阶上了。
因为这一切都发生的这么快,两人又如此沉默地接受了这个援助和被援助的关系,等两人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已经是在三楼的台阶上走着了。蔓槿和他的手紧紧地靠着,而他似乎也没有抵触这一切,或许是现在再要开口提出要自己行走,对他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吧。毕竟,开口拒绝已经接受过的帮助,和一开始就拒绝帮助,是两回事。
两人在这样不缓不慢地爬楼梯中,到了8栋的808单元。
”整整八层楼,他要是自己一个人爬,还不知道得多久。自由职业者就是好,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蔓槿的心思总是奇怪的,“干嘛他不换一个新小区,有电梯的,不就免了这些劳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