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依旧如往常一样,车流拥挤。蔓槿一个早上,零零散散接了几个单子,但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甚至连往常一阳指一般的神速抢单的实力也没有发挥出百分之十。
几个月前,蔓槿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泷晟。
泷晟这样的人,这样出色的画家,蔓槿怎么会不知道呢?
早在几年前,他的作品已经得到了诸多鉴赏家的认可。他的画展,她也是去看过的。甚至,刚好那时是首日接待会。泷晟,一如现在这般消瘦修长,苍白的脸,比现今更无情,更冷淡,就像一块冰冷的永远不会融化的玉石。那眼睛里,并不是现在的朦胧水雾般的近乎是温柔的淡然,而是明亮的坚定地清冷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神。
蔓槿作为当时在大学展出的他的个人展的志愿者,还曾经和他搭上过那么一两句话呢。好吧,如果那些简单的客套的问候,也可以算是搭话。
但这已经不是几年前了,泷晟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而蔓槿不是那个懵懂不知世事的把所有心神和灵魂都祭献给绘画之神的少女。
这样说来,几个月前,的确是蔓槿第一次见到泷晟;两人都已经同过往的彼此相差太多。
尽管蔓槿知道泷晟的《黑暗之神》、《春祭之神》、《白夜之神》的诸神三画作的每一个笔触,每一个被鉴赏家赞美的亮点,尽管蔓槿知道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泷晟,尽管,甚至尽管泷晟的五官,眼尾的翘起,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嘴唇,对于蔓槿都是那么熟悉,她的确完全不了解现在的泷晟,那个看上去温和又淡漠的,寂寞的,似乎是脆弱而又无害的,独居在羊杨阳小区8栋808单元的泷晟。
大约晚上八点左右,蔓槿的七虎牌小车已经带着她的睡美男子来到了羊杨阳小区8栋。这羊杨阳小区的名字,非常符合蔓槿现在的心境了。在她眼里,泷晟就是一只羊,一只甜美的肥硕的,无辜的可爱的羊,等着她这头无耻的野蛮的狼,骗入腹中。好吧,我们千万不能戳破一头羊对于自己成为了一头无耻的野蛮的狼的幻想。
这次泷晟的鞋带可没有散,但厚颜无耻的蔓槿愣是跟着泷晟上了楼。泷晟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不过在蔓槿看来,不拒绝就是接受,所以一切都是被允许的。
还是像之前一样的两居室,一切都是介于昏暗和明亮之间的,昏黄的室内的灯光,清冷的夜色,还带着愈发明显的丝丝寒气,蔓槿偷偷瞄了一眼泷晟,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冷漠的面孔,丝毫看不出任何想法,也让人感到困惑为何他没有阻止蔓槿跟着他既上了楼,又进了屋。他总是喜欢这样,把一切的想法都藏在心里,好的,不好的,善意的,恶意的,都化作他沉默的无声的叹息,和几乎永远那么冷淡的面孔。
在这样的夜晚里,似乎沉默也成为了最美好的叹息。蔓槿看着泷晟独自在屋里行走着,搬移了画架,挪动了帆布,一切都摆置妥当。然后他一个眼神,示意着蔓槿在沙发上坐下来。
蔓槿看了一眼泷晟,但对方并没有给出更多的情绪反应,似乎已经进入了作画的状态中,眼神不断在蔓槿身上和画布上来回,似乎在寻找这幅画第一个笔触的灵感。就在这漫长的安静中,蔓槿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蔓槿渐渐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却见泷晟穿着白色长衬衫作画,他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轻柔而又快速地捏拿着画笔,在亚麻布做的画布上,勾勒着晨光下蔓槿的侧颜,那长睫毛,那伸出沙发外的修长的低垂着似乎无力又柔弱的手臂,那无辜的自然翘起的嘴唇,那样散漫地铺洒满整个沙发的黑色长发。
蔓槿的眼中,渐渐一切都清明起来,她想着要揉一揉眼,却被泷晟止住。
“别动,再等等。”泷晟边加快了手上画笔的勾勒,边轻声道。
“啊,还是在画我呀?”这与其说是她的一个问句,不如说是一个害羞的不知所措的感叹。蔓槿只好暗藏住那窃喜、不知所措和羞涩,继续保持她睡美人的姿态。她控制着呼吸,似乎这十几分钟,将会是十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泷晟最后点缀了几处细节,完成了一副快速勾勒的美人秋睡图。
“完成了。”泷晟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说。
蔓槿迫不及待地起身,修长的柔美的身躯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弹跳到那侧,探头去看画布上的自己。虽然她是专业学习国画的,但作为美院的毕业生,自然什么种类的都粗略学习过。更别提,以前她曾经仔细研究过以泷晟为代表的中国第十六代新潮画家的自然写意油画风格。显然,眼前这张画,是泷晟最近水平精进的体现。
只是,为何,画中的人,左眼下方却有一颗泪痣呢?自从几年前失恋,蔓槿去寺庙得到和尚师傅的箴言,说这颗泪痣是苦情之相,若她想幸福快乐一生,避免再被人抛弃,就该消除这颗泪痣。蔓槿自从被初恋背叛后,便狠心消除了这颗泪痣。说来也怪,或许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过多的多愁善感了,似乎那泪痣也带去了她的诸多泪水,只剩下一颗花痴的跳动的无所拘束的心,只剩下一头羊,一头梦想着成为狼的羊。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泷晟会知道她以前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呢?还是仅仅是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