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厕所，有水珠从淮安脸上往下滴，他随手撩了撩挡眼的、被打湿的刘海，用湿了一大片的暗黄色袍袖擦了擦嘴角。
要多邋遢有多邋遢……淮安看了一眼自己，撇嘴后离开，一回摊子发现有人等着，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水，笑着颠颠地跑过去：“我来啦！风水面相气运姻缘，请问您要看什么呀？”
过去一看，呦，这不是陈阿姨那个跳舞的友友嘛？
“李婶子呀！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淮安打量着这位阿姨发黑的眼圈和泛黄的脸，问。
李阿姨捂着心口，抽噎着用小手帕捂着嘴，哭道：“小安呀……婶子真的是要撑不住了！”
“李婶子您别哭，慢慢说，能帮我肯定帮。”淮安就是冲着她往日常给自己宣传的面子上，也得竭尽全力地帮她。
李阿姨于是抽抽噎噎、磕磕绊绊地开始说。她几天前的晚上正拖着地，突然眼一花晕了过去，后来儿子告诉她是劳累过度导致的，自己也没放心上。
后来听儿子说自己开始梦游，一梦游就砸东西，甚至有一次拿着菜刀差点砍伤儿媳，最严重的是出现了幻觉，还总莫名其妙的受伤。
淮安眸光一闪，双手相扣撑着下巴，问：“能不能给我说说有什么幻觉？”
李阿姨眼中有一阵后怕，打了个哆嗦，凑到淮安面前的动作让他往后一躲，又凑了凑，低声颤抖地说：“钱啊……钱全都活了！会自燃，还会往我嘴里钻，贴在我脸上撕不下去啊啊……”
淮安脸上安抚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压声轻道：“您说，钱，活了？”
“昂。”
淮安深吸了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姨，然后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后问：“你是不是拿过不该拿的东西？”
李阿姨一愣，没有啊，她没拿过什么不该拿的……不该拿的——李阿姨忽然抽气，双眼一瞪，惊慌起身甚至绊倒了凳子，在淮安平静的笑意中故作镇定的重新坐回去，说：
“没有，确实没有。”
淮安看着她额角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垂眸摩挲了一下桌布上的八卦图，说：“你要是不肯说实话，我也爱莫能助了——没事就走吧，别耽误后边人。”
李阿姨还真直接走了，不过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与淮安对视后还慌张无比。
淮安想，虽然是她在那晚拿了自己的钱，但事已成定局，给个教训就好了，等她再来找自己时…就帮她一下。
嗯，就这样决定了。
可等他两天后在广场上坐着和老头老太太们聊天时，志祥大爷嗑着瓜子说：“欸？芝英这两天子怎么也不出来了？她可是特喜欢跳的人。”
“嗯？你不知道昂？”以为白发老太太收起大花扇，坐到这边熟络地在大爷手里抓了把瓜子，说：“她家不是死了人了吗？”
坐在一边聊天的淮安和陈阿姨双双一愣，看过去。那大娘见有许多人好奇，便一脸惊讶地说：“你们都不知道昂？诶呀我和她一个小区的，听说是在昨天晚上死的，发疯呢！嘴里塞了满嘴的钱儿——你们可别说我说的诶，我也是听说的。”
淮安扑通一声从石阶上摔到地上，夜色掩盖了他惶恐的目光和颤抖的身子。陈阿姨连忙扶他起来，讶然叫道：“小安你手怎么这么凉？”
“诶呦，吓到啦？——桂兰你也是，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志祥大爷责怪地对那个大娘说。
陈阿姨遮着嘴诶呦诶呦的笑：“你们不知道小安是做什么哒？他怎么可能会怕嘛，我看就是冷的吧，说起来现在黑白天温差是大了些。”
淮安挣开摸自己手的陈阿姨，故作笑意的嗓音一颤：“就是突然想起我家那位师兄，太晚回去又被骂了，好了好了我先走啦，改天聊啊。”
见少年跑走，几位老人话题顺其自然的偏了，偏到这个年纪轻轻就不务正业的孩子身上，无需详载。
淮安回到道观后，哗啦啦的翻着自己放书的木箱子，一大箱子书全都被刨出来扔在地上，铺了一地，整个人都要钻进去一样。
“没有……在哪儿？”淮安神经兮兮的嘟囔着，看着空空的箱子呆站了一会儿，用力地捶着自己关键时刻就想不起来的脑袋，“在哪儿啊在哪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桌上的蜡烛哭了半天，流了一桌的蜡油，淮安忽然一拍额头，转身向床跑去，期间还被一地的书籍绊了个跟头，或许是他肩上的裂口更重了，血黄色浓水都浸透了衣服。
淮安连滚带爬地成功到了床边，把床单和薄薄的褥子一掀，蓝皮泛黄的古籍赫然入目。他带着过分的急切翻开了书，看着满张满张的字迹，最后手指停在中间一页的末尾处，瞳孔微缩……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上次看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王景正打算休息，忽然听到了屋外传来师弟的一声大叫，连忙披上衣服拎着桃木九星剑冲了过去，破门而入却只看到被书堆满的、无处落脚的地面，紧接着目光落到了那半个铺盖拖在地上的床，而淮安正死死地看着一本无字书。
王景单单是站在门口，都感受到了淮安呆滞之下的压抑情绪。
“淮安…你怎么了？”他这声呼唤好像是时间的开关，定格的情绪和场景就像是破闸的洪水一般汹涌流动起来。
他看见一向带笑的师弟表情突然狰狞，用力的撕那本厚厚的书，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撕书，而是用把书扔向窗户，玻璃咚的一声遍布裂痕。
“不是这样的！！”
当王景看到淮安开始用拳头砸床，甚至是用头撞床时，连忙冲过去把人拖到一边，压住他手，看着淮安堪称癫狂的眼神，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你清醒点！”
淮安歪着头看着那挂满蜘蛛网一样的玻璃，鼻子一酸，缓缓闭上了眼，哑声道：“你，出去。”
“淮安……”“滚！”
王景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沉默地拿着剑走了，还给他带上了门。
原来…师弟也会有这种模样。
淮安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动作缓慢而怪异地爬起来后，坐在一地书上面抱住了自己。
背……好疼。
没有你在的日子，还是像从前一样难过。
我曾经以为是我变得更乐观了，现在看来，并不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