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贴着这张纸吗?”李雯霈问我。
“天太黑了,我没仔细看啊,但是门上肯定没有锁。这不科学啊,我上次来的时候明明听到里面有音乐传出来,而且还看到里面有灯光,怎么可能三年前就迁走了呢?”我眉头深锁,仔细回忆着那天的情况,没错,那天门绝对是开着的啊!
我走上前去,用力扯了几下铁栅栏门上的链条,确实是被锁住了。
“干什么呢!”我忽然听到传来一声呵斥。抬头一看,铁门里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大约60多岁,黝黑的皮肤爬满了皱纹,身高不高背也有点微驼,站在那里用手指指着我,不太善意地瞪着我。
还没等我说话,李雯霈已经走上前来,笑着对那个小老头说:“老伯,不好意思啊,我问一下,今天教堂不对外开放吗?”
“什么开放不开放,都关了三年了,没看到边上贴着告示吗?”老头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的我真想抽他。
“可是不对啊,我...”我刚想反驳他,李雯霈在背后拉了拉我衣服,示意我不要说话。
“老伯,不好意思啊,都怪我们没有搞清楚情况,你看我们远道而来,要不你给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看,行吗?”李雯霈继续利用性别优势和老头交涉。
“走走走,你当这里什么地方菜市场啊,想进去就进去;再说了教堂里的设施早就被撤空了,有什么好看的,快点走!别堵在这耽误我休息!”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刚想说:“MD,你谁啊你,不就是个看门的老头嘛,别人好言好语的和你商量,你还瞪鼻子上脸对不对,别给脸不要脸!”
没想到李雯霈竟然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老伯,其实是这样的,我父母当年就是在这里举行的婚礼,现在我和我的男朋友就快结婚了,所以我们想到这里来故地重游,给自己祈个福。您看您天天守在这里,也挺辛苦的,这点钱您先拿着,随便买点酒买点烟,今天能不能通融下给个方便,我们保证看完了就走,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递给了那老头。
“姑娘,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如果早知道是这么回事,这种积阴德的事还不是一句话嘛~唉,你看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啊,那我怎么好意思呢!”说着,一把抓过那张毛爷爷,塞进了裤兜,掏出钥匙便帮我们开了锁。
进门的时候,我也对老头笑笑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其实我心里已经把这老头鄙视了一千遍:你这老头可够市侩的,脸变的还真是快啊!
“反正我现在闲着没事,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啊?我在这里干了20多年了,这地方有几块石头几棵树我可都是了如指掌。刚才有点误会,你们也不要嫌我刚才态度不好,老头我就是脾气直了点。不是我自吹,这20多年来,我一个人把着这把大门的钥匙,教堂可从来没有丢过一片瓦,少过一块砖。”老头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满脸堆笑,脸上的皱纹都揉作一团,看上去脸上像一条条小虫子爬来爬去。
“哦...你也知道自己态度不好啊,一个看门的横什么横!”我心想。
“哦,好啊,我们还正想了解下这个教堂的历史呢,老伯,那就麻烦你了啊!”李雯霈还是和颜悦色的说道。“哈,你现在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好了,啥时候能这个态度对我啊?”我心里有一点点的不爽。
“没事,没事,不麻烦,我一个人无聊还正想找人唠唠嗑呢!来,站着干嘛,来这边坐吧!”说着便把我们引进了边上的门卫室?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了。
门卫室不大,大约5~6平米见方。房间里基本上没有什么陈设,靠窗边放着一张土黄的办公桌,墙角放着一台饮水机和其他一些杂物。后墙上挂着一面先进工作者的奖状,落款的日期好像是一九八七年九月,边上一本老式的手撕日历,上面红色的大字显示着今天的日期。侧面的墙上钉着两个钉子上面穿了一根绳子,钉子上挂了一件军用棉大衣,绳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墙上的石灰已经有点剥落,右上方墙角处还有一条明显的墙体开裂的缝隙。
老头从墙角抽出两张折叠的圆凳,放在桌边让我们坐下,我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本小说,书页朝下扣在桌子上,边上放着一个搪瓷的茶杯,里面泡着已经接近褐色的浓茶,边上还有一盏台灯。台面玻璃下压着一份年历,看年份已经是2011年的了,边上压着不少照片,都是他和别人的合影,有的是和神父,还有一些是以前著名的演员,其他一些不认识估计也是各种当时的社会名人吧,原来江海市有那么多名流都信仰基督教,我之前倒还不知道。
老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各放了一个茶包,用热水瓶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茶,说道:“不好意思啊,大叔这里没什么招待你们的,你们别介意啊!”
“大叔,您太客气了。”李雯霈回礼道。我心道:“还真会套近乎,谁要做你侄子啊!”
“其实这个礼拜堂最初应该是建于一八零几年,具体哪一年不记得了,本来就是个外国传教士聚在一起祷告礼拜的地方,后来爆发了鸦片战争,签订了南京条约,五口通商,上海开埠,再之后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都在上海建立了租界,洋人也就越来越多,所以礼拜堂经历了几次的扩建才有了现在的规模,不过在解放以前只有洋人或者外籍人士才能进教堂,中国人是不能踏进教堂一步的,连在周围游荡都会被巡逻的红毛或者阿三给赶走。49年上海解放了,人民翻身做主人了,中国人这才可以随便进出礼拜堂。当然后来又被关闭过一次,这个我想你们都知道,我也就不细说了,对了你父母是什么时候在这里举行的婚礼啊?”
“84年7月,大叔你有印象吗?”李雯霈瞪大眼睛望着那老头,好像真的期待那老头记起什么来似的。
我真是捏了一把汗啊,万一老头说,我记得84年7月这里没有举办过婚礼啊。这可怎么办。
只见老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然后说:“哦,那我是92年开始在这里工作的,84年7月的事,我还真不太清楚啊!你父母结婚挺早啊!看你这年纪应该不到25吧!”
“哎哟,大叔真会说话!”李雯霈笑着说道。
“唉,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不禁感叹,这时我才想到刚才那老头说自己在这里做了20多年,所以李雯霈故意说是30年前举行的婚礼,她早就料中老头当时还不在这里看门,所以不可能会被拆穿。
“大叔,按你这么说这个礼拜堂可是有了200多年的历史了啊,可谓历史悠久啊,现在就这么被拆了怪可惜的啊!”李雯霈继续说道。
“唉,是啊!伴着教堂走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人非草木,多少总是有些感情的,看着这里下个礼拜就要被拆掉了,真是有点不舍得啊!可是怎么说呢,时代的车轮总是不断向前的,我老汉活了这么多年,看惯了沧海桑田,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话说回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说现在东一个历史遗存,西一个文化名楼,这个不能动,那个不能拆,这城市还怎么建设怎么发展啊!有些人一边叫着江海市房价太高住不起,另一方面又为那些钉子户摇旗呐喊,抵制拆迁,你说这不是自相矛盾嘛!你看看我们前面这块地,要不是有几个钉子户扎到现在早就可以动工兴建高级住宅区了,好在工程队下个月就进场了,终于可以开始动工了。哈哈,扯远了!”老头似乎觉得自己说了段挺有见地的话,得意洋洋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我心想:“这和什么钉子户有半毛钱关系啊,分明就是地产商囤地,想抬高价格倒卖地皮,要不是上个礼拜政府出台新规,囤地一年以上征收百分之50的闲置税,这里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开始破土动工呢。更何况,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是应该为人民提供福祉的。一切违背人民意志的措施都应该受到抵制。难道打着支持国家建设的旗号就就可以侵害他人的个人权益暴力拆迁了吗?他竟然还觉得自己挺在理!”不过我也懒得和他争论。
“那大叔,您说教堂都搬迁了三年了,您怎么还一直守在这里啊?您就没有想过去新的教堂工作吗?”李雯霈关切的问道。
“唉,谁说不是啊!要说之前还经常有些教众进进出出的,有些常来的,见面多了,打个招呼,聊个几句,平时上班也不会太无趣;可是从迁址了以后,刚开始几个月还有些教友会过来看一看,或者询问一下新教址的路线,时间长了来的人就少了,到后来每天就剩下我一个人起早贪黑守着这个大门。可是怎么办呢?我总不能撒手不管,虽然那些圣物都搬走了,可是教堂本身就是个神圣之地,怎么可以任那些无聊的人肆意毁坏呢!不过看着院子里的杂草越长越高,墙上藤攀越爬越密,自己也是有心无力啊!你刚才说让我去新教堂工作,如果我年轻十岁,等下个礼拜这里拆迁了之后,还真的会考虑到那里去干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高兴折腾啦,这几天站好最后一班岗,也算是给自己留个交待吧!不过你们也真是来得巧,如果再晚几天的话,估计看到的只能是一堆碎砖块了。”老头说完有些惆怅,浑浊的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远方。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梦想,有着对于未来的憧憬,可是到了他这岁数,所有的梦想早已熄灭,所有憧憬也早已枯萎。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做好当下的自己,不要给人生留下更多的遗憾。所以他刚才对我们如此粗暴的态度,其实也只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想到这里我也不再那么讨厌他了。
“是啊,我们也庆幸啊,不过这也是大叔能够通情达理,不然我们就算来了还不是白跑一趟,逸轩,你说是不是啊~”李雯霈笑着回头看了看我。
我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不知道怎么感谢大叔啊,到时候我们结了婚,一定来给您送一份喜糖啊!”
“好说,好说,哈哈”老头刚才还有些忧郁,一下子愁容尽展。
“大叔,那我们也打扰您这么久了,接下来我们也不麻烦您了,我们自己进去看看吧,感受一下我父母当年的走过的红毯。”
“哈哈哈,让你们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听我发牢骚,肯定听烦了吧,快去吧!那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你们小两口肯定也不喜欢我这个老头子跟着,不过教堂里的电已经被切了,里面有点暗,你们注意安全啊。”
“哪里的话啊,今天真是要谢谢大叔啊!不仅给我们开了门,又给我们介绍了教堂的历史,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啊!”李雯霈还在那里和老头寒暄
我心想:“大姐,你别跟他废话了啊,快点干正事要紧啊,再不进去天就要黑了,到时候更看不清了!”于是起身和老头略略点了点头便往外走,李雯霈也跟着我走了出来。
到门口的时候还听到老头在背后说:“祝你们新婚幸福,早生贵子。”
李雯霈回了一个微笑,我便假装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