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冬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转眼就进入了1992年,再一转眼便到了寒风呼啸的冬季年末。
四年中,村子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家里稍微有点底子的胆子比较大的人都学着冯德柱和莫合那样跑起了运输,而冯德柱和莫合则成为了村子里乃至整个县城中首批富裕起来的人!
现在的冯德柱和莫合除了已还清贷款,也分开了各自经营,因为手上有了钱便都各自买了车,各自都买了更大更好的车,也各自聘请了一个驾驶员同车跑货,给驾驶员开出的工资每月高达两千块,这在当时的经济条件来说,就算是贵为县长,也达不到这样的工资水平!
由此可见,当初贺昌龙为他们指的这条路是多么的正确,多么的光明啊!而他们对于贺家,那是吃水不忘挖井人!每个过年过节,贺家都会收到冯德柱和莫合带来的各种礼物,除了广西那边的特产以外,他们总会留下一个大红包,里面塞进去上万的现金,说是给孩子们买衣服穿买糖吃!
贺昌龙也不那么刻意地去拒绝,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需要这些钱去带领着他们做更大的事,所以,便也欣然接受了。
在这一年年初的时候,贺云佳的奶奶过世了,老人走得很安详,丧事是由叔叔婶婶操办的,爸爸出钱他们出力,听说光是礼钱就收了三万多。
这里面包含了冯德柱和莫合送的大份子,也包含了那些想要趁机讨好贺昌龙,好让他能帮帮忙透露一些货源信息的村里人,因为他们都是看着冯德柱他们富裕起来以后十分眼馋,也想方设法买了车,也希望自己能够有幸被贺昌龙稍稍的拉上那么一把!
在当时,鸡蛋只要五分钱一个,爸爸的每月工资也仅仅是三百二十块的年代里,贺云佳每月能赚到的钱却是他的三倍还不止!这已经是相当的可观了!
叔叔婶婶用那笔钱翻盖了大房子,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不是那种心心念念着想要发财想要放弃种地的人,关于是否把他们带上路,贺云佳曾经问过爸爸,爸爸说:“以后吧,以后会有适合他们做的事!”
而贺云佳,这个原本小小的人儿,经过了四年时间的蜕变,除了长高长大以外,更是出落成了亭亭玉立标标准准的一个大美人了!
原本说好的每月给小莫叔叔两百块钱的租金,小莫叔叔也只是开始几个月象征性地收了几回,后来就干脆不收了,小莫叔叔说,以后跑车回来没饭吃的时候就到贺家来蹭饭,那两百块就当交的伙食费吧!
所以,除了偶尔给妈妈一些钱贴补家用以外,贺云佳也小小地存了一笔钱。她有一个想法,等再攒一阵子,她也跟爸爸申请申请,从他那里借一部分钱出来,她要组建一支三轮摩托车的队伍,她想要买十辆这样的车,聘请驾驶员来开,而她每辆车每个月收取三四百块钱的租金,十辆车每月就能收三四千块钱,哇!想想都觉得爽歪歪啊!
而妈妈已经完全不做活计了,但她的眼睛却是出了毛病,迎风流泪,太阳底下睁不开,一睁开就像针扎一样的疼!这都是长期用眼过度的结果,贺云佳非常心疼,总是叮嘱妈妈出门打上伞,太阳大的时候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出去了,好好在家看电视就是了,贺云佳给家里换了个大电视,彩色的,那是东来村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
但是,弟弟们上学功课却不好,经常有老师告状到家里来,说是又淘气打架了,又跟老师顶嘴了,又欺负女生了……每次老师一走,爸爸总是把他们痛揍一顿,但是过不了多久,他们还会犯相同的错误,又让爸爸痛揍一顿,以此反复!
爸爸心想着,也就那样吧,也指望不上他们状元高中光耀门楣,大不了以后领着他们一起干罢了,也不是非得入官门才是生活之道,由之任之罢!
贺云佳等待的那信,依然一如既往地寄来,此时那桌子上的书中已经全部都是大张着的口子,因为往书页里塞的信封太多,书都已经闭不拢了!
贺云佳又把今天收到的信封轻轻地拿起来想要塞进书中去,却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竟然找不到哪一本书是空的,找不到还能有哪里可以放得下这个信封!贺云佳眼眸里闪过一丝哀伤,重新把那信封放回了桌子上,闭上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几粒星光闪耀,夜色清新,寂静而美好!迎着瑟瑟寒风,贺云佳紧了紧衣领子,看向那远处延绵起伏的山峦在墨色里淡淡的轮廓,似乎在那遥远的地方,有无数的灯影掠过。
那是一条高速公路,也是省道国道,从那里走可以去到国内的任何一个地方。贺云佳心中想着,青海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啊?青色的海水吗?那该有多美?从那条路去的话,多久才能到达?
转身回头,如水的月光下,桌子上的那个信封静静地在那,似乎那个人的眼里正饱含委屈地对她说:“贺云佳,你真狠心,世界上最狠心的人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了!四年了,你知道这种坚持有多难吗?你知道无数次等待后的绝望吗?你知道想放弃却又重新提笔的努力吗?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知道!”
贺云佳的眼角流下了泪,心好痛!好痛!曾经无数次她逼迫自己去打开那些信封,去感受被爱的气息,但又无数次的,去禁止自己触碰那份神圣的感情!因为,她失去了被他爱的权利!她失去了爱他的资格!这是一种无奈的悲哀,是一种难言的凄楚,是不可对人说的她的秘密!
旭日东升,零度的清晨,被冻住的水管放不出水来,贺云佳从水缸里舀水烧了满满一壶倒进了保温壶给妈妈洗脸,就开始忙碌着给全家人做早饭。
事情都做完了,贺云佳捏着饼子打开院门把三轮摩托车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院门上车,发动车子准备走,忽然车子一阵震动,这是有人上车了!“进城!”上车的人很明显在风中冻了许久,声音打着颤,连连哈着气像是在暖手。
贺云佳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见是个没在村里见过的人,便把包里的热水袋从肩膀上往后递说道:“大哥,拿这个暖暖手吧!这天怪冷的,大哥怎么这么早出门啊?”热水袋被后面的人拿了去,那人却没有回答贺云佳的问题,贺云佳也不在意,拉紧衣领就骑着车往城里疾驶而去。
刚拐了弯上了大路进了城,贺云佳便大声地问那人道:“大哥是要去哪里啊?你说个地名我好带路啊!”“就这吧!靠边!”那人似乎已经缓了过来,声音清澈了许多。“这啊?”贺云佳不禁有些诧异,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这下车能干嘛?这个人他想要干嘛?一股即将被抢劫的预感瞬间便涌上了贺云佳的心头!
“大哥确定要在这里下车?”贺云佳再次疑惑地问道,并且同时放缓了车速,往路边慢慢靠去。“我不下车!”那人淡淡地说道:“就坐在车上和你聊聊行不行,贺云佳!”
当他喊出来贺云佳的名字时,很明显地就看到了前方那个身体颤动了一下,但她却没有回头!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想吗?
贺云佳被他喊出自己名字的话给惊得呆了,猛地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便歪歪斜斜地停在了路边!
是他吗?
是他吗?
是他吗?
贺云佳大睁着眼睛,眼睛里却是一片雾气,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人,这个给她写了四年信她却从来没有打开看过但却在心里把他思念到了极致的人,这个到至今为止自己都还不知道他名字的人他现在就坐在自己车上就在自己身后,而她贺云佳,却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明明昨天才收到他的一封来信,怎么今天他就能坐在自己车上了呢?贺云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以前那个阳光少年的模样现在在她身后语气却冰冷如霜,仿佛那眼神能把她的后背给看穿,令贺云佳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贺云佳!”那人的声音再次喊着她的名字!贺云佳听得又是浑身一颤!“你很冷吗?”那人的声音问道,接着便是他下车的声音,他来到贺云佳身侧的声音。
然后,贺云佳那早已噙满了眼眶的泪水便如开闸泄洪一般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见此情景,那人一把就将贺云佳从车上给拖了下来,顺势就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他那军人的力量令贺云佳无从反抗,贺云佳也并不想反抗,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是那泪,却止不住地流止不住地流,这是积攒了四年之久的泪水啊,此刻能够痛痛快快地流出来,应该是流之不尽的吧!
“贺云佳!贺云佳!贺云佳!”他紧紧地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声音哽咽满是怜惜,他只是想这样喊着她的名字,就像在梦中无数次这样喊着她名字一样!
这一刻他似乎等了千年,终于等来的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问,只想就这样,就这样抱着她,再也不要其它的任何奢望!
寒风中,行人绝迹的空旷道路上,两人的衣襟在清晨露水的沾染下猎猎飘动着,贺云佳的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胸膛衬衣,贺云佳的身体也停止了颤抖,她安静地任由他紧紧抱着,听他胸腔里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听他的呼吸暖暖地吹在耳边,听他低低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啊!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仿佛那夜空中绚烂的烟花一般,消逝后依旧还是满天的黑暗!就在二人沉浸在彼此的体温中,就在这寒风凛冽的一大清早,一个不合时宜出现却又因为要奋发图强而努力工作的人他就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
李有贵从村子里出来,觉都还没睡醒呢,正睡眼惺忪地骑着车,乍一看见贺云佳的车子歪歪斜斜地停靠在路边,顿时便吓了一大跳,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以为贺云佳出什么事,立马就瞪大了眼睛,忙急着也踩了刹车将车子靠边想要停车,但随着车速的缓冲,一副令他目瞪口呆的画面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贺云佳竟然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抱着不放!
“贺云佳!”李有贵立即便惊得大叫一声,刹车也忙不得踩了,车子也不管了,人就已经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就朝着她们冲了上去!
他的三轮摩托车因为还在行驶之中,虽已减速但刹车并未踩死,而且方向是靠右去的,便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水沟里,发动机犹自响着,排气管也还在突突突地往外冒着热气!
贺云佳和傅珩被突如其来的李有贵一声大叫给吓得猛然间惊醒过来,傅珩急忙放开抱住贺云佳的手,却见一个人朝着他们就冲了过来!
那人大叫着贺云佳的名字,满脸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不禁使得他也愣了愣,转头就看向贺云佳,脸上写满了他是谁的问号!
贺云佳却是一脸厌恶地瞪了来人一眼,转身就拉起他的手说道:“我们走!”被贺云佳拉着手,软软的滑滑的触感令他心里瞬间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这种异样的感觉使得他对那来人的气势汹汹恍如未见置若云丝,而是含着深情笑意看向了贺云佳的脸!
当看到贺云佳主动去拉那个人的手时,李有贵一张脸便被气成了猪肝色,更是大叫一声:“贺云佳!你不准拉他!”
贺云佳脸上一沉,轻轻松开手指放开了拉住他的手,然后快速地唰一下就抽出了坐垫底下的铁管然后一侧身一跨步,那原本桃花般的脸上此刻却是寒气十足地对那来人喝道:“来啊!过来!”
李有贵一看到贺云佳这熟悉的阵势,急跑的身形立即便刹住了步子停在了五步之外。李有贵看了看贺云佳手中的铁管,又看了看她旁边那个明显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男人正轻轻笑着看向自己,不禁怯怯地咽了咽口水说道:“贺云佳,他,他是谁?”
“你是谁?”贺云佳却是鄙夷地反问他道。李有贵没想到贺云佳会这么问,惊诧地指了指自己鼻子说道:“我是谁你不知道啊?我李有贵啊!”
“抱歉!你是谁我还真不想知道,再见!”说着贺云佳转身对傅珩说道:“上车,我们走吧!”李有贵一看就急了,忙冲上前两步叫道:“不准走!贺云佳,你不准带他走!”
贺云佳立即气得把手中的铁管一挥,当的一声就敲在方向盘上发出了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紧接着就是贺云佳那冰冷的声音喝道:“再上前一步,打断你的狗腿!”
傅珩淡淡地朝着李有贵那欲求不满满脸焦急的神情笑了笑,缓缓地上了车,然后贺云佳也上车发动车子,车子就一路轰鸣着绝尘而去。
李有贵气急败坏地看着车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对他做出了个拜拜的动作微笑着离开,而李有贵转头一看这才看到自己的车子栽倒在水沟里,当下更是气得肺都要爆炸了,连连跺脚唉声叹气却又苦无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