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要我来养这个孩子？明明就是你的种！”
“我的？哼，还不知道你跟谁生了这么个孽种呢。”
“你混蛋！”
“咚！咚！”“肃静！肃静！”
无法协议离婚的两个人在法庭上撕破面皮，优雅全无。茫然的少年口中的“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法官怜悯地看着少年，宣布休庭。
法庭外的阳光明亮得像幸福一样刺眼。
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大笑着从身边跑过，一对夫妇这个孩子后面微笑着注视着，手里还拿着气球的母亲慈爱地叮嘱着：“慢点跑，小心脚下！”
心突然收紧。
望着那个天真的孩子，再回望那对夫妇，好像有无数的碎片平地升起，那些刻写着过往种种的碎片，从眼前缓缓飞起，飞到遥远的，不可抵达的天空中。晴空之下，蝉声鼓噪。
蝉声戛然而止。少年手中的篮球掉落，满脸惊愕。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就是当初不肯要我的缘故吗？您叫我出去玩，晚一点回家，就是要带男人回来做这样的事情吗？
——母亲！？
不要！不要用这种怨毒的眼神看我！不要露出这种嫌恶地表情！不要！
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身边的计心依旧安稳地睡着。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在那个时候就快要停了的。薄毯遮了计心一半不到的身体，并不彻底的黑暗中，女性的身体在眼前清晰可见。
安稳，幸福。不知道她在梦中梦到了什么，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唇角微微扬起，眼睛闭上之后的睫毛垂下来才看出来其实她的睫毛算是长的，只是细细的，疏疏的。长发披落在床上，散落的长发为床上的女生添了几分妩媚。侧卧的计心面朝着青的方向，在她身边，微微皱起的的床单，是原本青躺着的地方。
荒坐在窗台上，望着青看着女生的毫无感情的眼。
青突然颤抖了一下，似乎很痛苦的样子，紧接着从床上跳下，冲进洗手间。
荒穿过阳台的窗子望着外面的天空。深沉的夜，暗淡的白色的云。天空中有风，云渐渐破开，寒凉的月光落下来。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地面上的积水反映着月光的样子。
洗手间里的青一直在呕吐着。痛苦的声音和水声从洗手间传来，荒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计心，闭上眼，靠在窗框上。
人类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害怕孤独的动物了罢。渴求着别人的爱和体温。脆弱而执着。
够了。
虚弱的青从洗手间走出来，洗过的身体包裹在浴衣里，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在往下滴水，在这样的夜色中有些冷。青走到饮水机旁，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杯子，倒了大半杯冷水灌进肚子里，冰冷的感觉贯穿身体。
“嗒。”玻璃杯放到玻璃的桌面上，发出短促的，突然让人心惊的声音。
有淡淡幽香传来，荒侧过头，淡白的月光落在正在开放的昙花上。
从客厅走到卧室，青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计心，穿过卧室走到阳台上。昙花正在开放，洁白娇嫩的花瓣已经舒开，纤弱的花蕊在花瓣包围之中犹如缓缓张开的眼睛上浓密的眼睫。若是以花为眼，那眼前的昙花该是有着何等动人的眼神？
青在昙花之前蹲下来，月光照进窗子里，披落在青的肩上。
略嫌纤瘦的男子蹲在花前，一只手支撑在膝盖上托着微侧的脸颊，平日里的散漫在月辉之下暧昧朦胧，晕开忧伤而美好的光芒。平稳的呼吸吹抚着面前绽放的花朵，雄蕊环拥雌蕊，一同在这带着体温的微风中漾漾起舞。
青站起来，取来画具，在花前支起画架，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苍白的月光开始画画，花朵以可见的速度绽放着，青飞快地挥舞着画笔，玻璃一样的眼睛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洁白的花瓣，血红的花（和谐）蕊。花（和谐）蕊的柱头上凝结出血红的血滴，滴落。纷繁的花（和谐）蕊上滴落下的血滴滴落在苍白的花瓣上，而后滴落在花朵之下的血海中，泛起涟漪。
荒坐在窗台上，浸染一身花香。
青像一个人时那样做好早饭，轻轻晃起躺在床上的计心，很平常地说：“很累吗？吃早饭了。”
计心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眼前的青，有点茫然。一瞬之后，一片绯红飞上脸颊。青扬起嘴角笑了笑，“起床罢，早饭已经做好了。”
望着男生并不宽阔却很精实的背，计心抱着薄毯坐起来，长发垂落在光洁的背上，轻轻柔柔痒痒，像这个夏季的风。
洗漱完毕的计心坐到桌前。对面坐着坦然的青，计心在心中稍微有一点沮丧：果然男生就是不一样啊，可以这么坦然。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计心拿起手边的筷子。
“嗯！好好吃！”只一口，计心就惊讶出声。
“是吗？这就好。”面对计心这样的反应，青却只是这样淡淡地说。他这样的反应让计心终于确定，自己的心中，紧张之外的那种莫名其妙难以言说的东西……是不安。
青的反应，好冷淡。
怎么会这样？
是因为昨晚让他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人吗？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能……真的是太快了罢。但是，如果对方不是青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计心低着头，紧紧捏着手里的筷子，一动不动。
“不是说很好吃吗？怎么不吃了？”青注意到有点异样的计心，也停下筷子，微微扬起眉，“身体不舒服吗？”
计心摇了摇头，却依旧是低着头，脸侧的长发垂下来，微遮了脸，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因为昨晚没有熨衣服，只是挂在洗手间，衣服也没有干，计心身上依旧穿着青的衣服。青的衬衣穿在计心的身上，没有扎进腰里，看起来很宽松，显得计心一副娇小的模样。
“心里有事的话，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呢？”青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不仅让计心有些惊讶，就连说出这样的话的青自己都有点愕然。但青是喜怒都不怎么明显的人，即使有那么一点点惊愕也没有使计心察觉到。只有计心望着青的脸愣了一会儿，低下头去。
青放下筷子，等着计心的话。时间静止。
“青……”
“嗯？”
“我们……算是在交往了罢。”
“……”在交往吗？是在交往吗？只是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突然呢？都已经做了那样的事情，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吗？为什么，我会觉得茫然？青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和表情望着计心，只是眼睛看到的东西传到到大脑的时候都被忽略掉了。
“青？”青的迟疑让计心更加不安。不安，惶惑，简直叫人坐立难安，计心迫不及待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又问了一遍，带着试探的口气，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泪水的味道，“我们——算是在交往了罢，呐？”
青拿起桌子上的筷子，低下头去吃饭，“嗯。”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表情。
不是欢喜，不是失落。但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上来。
太平淡了，太平淡了！好像是在应付！不对！这样的感觉是不对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明明昨晚还好好的。难道说青真的不爱我？结果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投入吗？只有我一个人傻傻地，一遍一遍地在疼痛之中说着“我爱你”？是啊，只有自己。真是……白痴啊。
眼泪掉落下来，掉在玻璃的桌面上，掉在玻璃杯里，在杯中荡起一圈圈细纹。
“笨呐，男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啦。你这个样子，早晚会吃男人的亏的，你这个傻瓜。”很久以前程泱就这么断言了。
程泱，你说的对，男人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活该我受了男人的骗罢。
计心忍不住抽泣。
“你哭了？”青望着眼前哭泣的女生，把杯子从嘴边拿开，咽下口中的水。计心只是抽泣着，没有回答他。青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计心身边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你，并不喜欢我，对罢？交往之类的，也不过是为了应付，对不对？”计心抬起眼，满脸泪水。
悲伤的眼。
青一怔。“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因为……感觉。”
“那么，我为什么跟你上床呢？”
“因为……”计心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良久，女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反问，“为什么我在问你的时候，你愣了愣才回答？”
“嗯？”青挑眉，似乎在问“什么时候”。似乎。
“就是我问你我们是不是算是在交往了的时候，为什么第一遍没有回答我？”等计心问完这样的话，青已经准备好了微笑，“因为……这样的问题根本不用回答，不是吗？”
“诶？”计心在跟青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是脱线。惊奇地睁大眼睛的样子，天真可爱，像一只小狗。
“我是说，这样的白痴问题，还需要我来回答吗？”青说着，在计心唇上落下一吻。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她脸红的模样。
青站起来，转过身，朝房间走去。
“青，你不吃早饭了吗？”身后传来计心尚带着羞涩温度的问话。
“吃完了。我收拾下今天要用的课本。”
——有点乱。
为什么，明明肌肤贴在一起，还是感觉不到温暖呢？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紧紧相拥着，还是觉得好远呢？青穿过靠着门框站着的荒的身体。
“因为人们把心都深深地藏在身体的深处，所以，即使身体贴在一起，心也不会彼此接触，永远存在着距离。”荒缓缓张开闭着的眼，用荒凉的声音说着。
只是，他们都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