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来。”青站在玄关处对计心说，计心“嗯？”望着青，青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计心怀着疑惑伸出手去。青把攥着的手放到计心手心里，放开手指，两枚一元硬币落进计心的手中。
“诶？”不解，还有一点……莫名的……失落？是在期待着什么吗？对啊，自己是在期待着能够和青一起去学校啊。因为有期待才会感到失落啊。
“坐101路可以回学校，楼下就是公交站台，不会迷路罢？”青微笑着问，不得不承认，青是一个很适合微笑的男生，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夸张，不过分，也没有矫情或者娘娘腔，只有温暖清爽的感觉。
但是握着两枚硬币的计心却觉得他的眼睛就像玻璃一样，有点……冷。很想对他说“会”，很想对他撒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谎话，可是自己奇怪又可怜的尊严却在作祟，计心什么都没有说。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青摸了摸计心的头发，“101路公交路过师范。”青眨了眨眼，“高中同学”
计心恍然。是昨晚对寝室同学说的谎话，原来青是在为自己圆谎。这个人……居然如此细心。一种细细的感动萦上心头，方才的委屈顿不见踪影。
“还有，别忘记回去给手机充电。”青微笑着提醒，也是因为昨晚的谎话——“手机没电了”之类的。
“路上小心。”青微笑着站在门口目送着计心下楼去，关上门，倚在门后，脸上的微笑像昙花一样掉落。玻璃一样的眼，毫无感情地望向昨夜云雨过的卧室方向。
大雨过后的夏日潮湿而闷热，计心把用报纸包过的玻璃杯从手提袋中取出来放在书架上。
回想起来，青的家中……家具大都是金属和钢化玻璃的。他家的喝水的杯子也都是玻璃杯呢。
玻璃，晶莹剔透，而脆弱。
没想到青会选择这样的玻璃杯，跟程泱送的那个一模一样。是命运的巧合？还是……只不过因为这种玻璃杯太普通？
看着玻璃杯放在原来的位置上，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计心不由想起程泱来。那个家伙，其实也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可惜嘴巴总是太坏，似乎不惹她生气就会不爽。那段在一起的日子里，每天一起上下学，他总是变着法子欺负她，大笑着看她生气的样子。不过，那个家伙最怕她哭了，只要她一做出要哭的模样他就会不知所措，就会低声下气地求她。
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怎么联系了。
不论以前再怎么要好，也不过是类似于玩伴的关系。不能在一起玩了，就不再是伴儿了。
然而，那个时候从来没有什么特殊感情的，一旦分别之后，反而会在某一天生出奇怪的思念来。
大概，只是对过去的缅怀罢了。
“诶？是一模一样的杯子啊。”
计心闻声转头，是吴思渺。计心点了点头，“嗯。”
“陶桃从昨天起就一直很难过的样子，生怕你不原谅她呢。等下她回来骂她两句罢，认真地说原谅她了她反而不信。”吴思渺笑着拍了拍计心的肩，计心朝她微微笑了笑。
昨天，不是故意要凶她的，只是看到杯子碎了，心里确实很难过，即使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还是很生气。虽然知道这种生气是无理的，但是，生气就是生气啊。
计心这样想着，突然一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因为……割舍不下程泱。
不行不行。计心摇了摇头。现在的自己已经在和聂青交往了啊，怎么可以还这个样子呢？还是把这种奇怪的感情收起来罢。绝对，不能再想了。
“会出事的。”计心从书架上抽出课本，拿起钥匙锁门去上课。
一转眼就已经过去四天了。
一直都没有再见过青。
自己从女孩变成女人还恍若一场梦。尤其在是在用那个玻璃杯喝水的时候，总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计心躺在床上，不顾夏日暑气，拉起毯子蒙住自己的头。从天台上第一次跟青交谈，到两个人之间发生关系，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明明是两个陌不相识的人！
到现在，两个人都不知道彼此姓名以外的任何信息，连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这，也叫做交往。
这种情况之下发生关系，他一定会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生罢？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明明对他什么都不了解，却就那样跟着他到了他的家中，然后过夜，然后发生关系。这样的女生……居然就是自己！
真是就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天台上，他那种受到了莫大伤害的神情一直浮现在眼前，让计心的心一直在痛着。虽然平时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丝毫看不出那种痕迹，但是在接吻的时候，他又流露出来了，那种迷茫，那种伤痛，那种脆弱。
让人心软。
到底是为什么会有那种神情？为什么会一个人住那样的房子？爸爸妈妈呢？自己对于青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就是担心着他，思念着他。
手指轻轻压在唇上，回想起青的吻。那个时候好像做梦一样，现在依旧这样感觉着，那么不真实。那么，梦幻。
事后青在计心问他两人是不是在交往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停顿画面浮现眼前。计心突然觉得即使是夏天，夜晚也还是有些凉意的。
缩了缩身子。
仿佛又看见青那受伤的样子。
计心在床上摇了摇头——所谓交往，就是两个不了解的人一点一点地接触彼此，了解彼此的过程啊。
闭着眼的计心从毯子中探出头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计心怎么了？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呢。”吴思渺问了一声。
“诶？有吗？”
“当然有！”寝室里的另外三个女生异口同声。“是不是谈恋爱了？要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陶桃她们准备严刑逼供，计心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现在就有可疑电话打来了，计心，这回容不得你否认了！”寝室里的女生起哄，计心从一边摸过手机，满脸疑惑，“谁的号码？不认识啊。”但是电话一直在响着，不像是那种莫名其妙地骚扰电话。
“你好，我是计心，请问你是……”
“笨呐。是我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程泱！居然是程泱！计心不由地扬起大大的微笑，“对不起，我不认识叫‘我’的人，您可能打错电话了。”
“啧啧，打情骂俏喽。”寝室里的女生低声起哄。
“你丫越来越狂妄了啊。是不是不欺负你就惦记着啊。”电话那头还是不变的声调和说话方式。
“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我觉得你跟我曾经认识的某个人很像。”
“谁？”
“那个白痴好像叫……程泱？对！程泱。”
电话那头保持无声状态足足三秒，“计心，你真是越来越欠揍了。”
“我可不再是高中时候那个笨蛋会闭着眼任你揍我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
计心哑。露馅了。寝室里的舍友们虽然闹，却也并非不知分寸，计心通电话期间也没有谁再起哄，三个人依旧低声交谈着之前的话题。计心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上，“这么晚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呢？”
“你还真敢说，换了号码之后也不通知一声，你知道我为了联系你费了多大劲吗？”电话那头的程泱貌似真的有点生气，计心耸了耸肩，没说什么。当初换号码的时候其实是想过要通知大家一声的，但是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太依赖过去了，一直都沉溺在过往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所以才断绝了自己跟过去的同学的联系，不只是换了自己的号码，连电话簿中以前同学的号码也全部都删除了。
只是希望自己能够不要总是回头看过去。
“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就忘了我啊？嗯？”程泱很明显是故意质问的语气。“是怕打扰你交女朋友！”这样的话说出来之后计心发觉自己似乎并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事，不是怕舍友们会起哄瞎闹，而是……在潜意识里就不愿意承认。不然那样避重就轻的话也不会头口而出罢。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计心问自己。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是谁啊，就算有个笨蛋朋友也丝毫不会影响本大爷的魅力的……”电话那头的程泱一如一年以前一样自恋，可是计心却觉得有些失落。
程泱是真的有女朋友了罢。以前那种大家一起嬉闹的日子真的不可能回来了呢。那些从指间破碎流落的日子，将成为永远铭刻的需要怀念的记忆。
挂断电话的时候，计心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跟程泱都说了些什么了，耳边舍友们哄闹，计心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应着，她们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闹了。
沦陷复杂的思绪和情绪之中，计心昏昏入睡。
接到程泱电话的兴奋惊喜还有联系不到青的失落掺杂着，计心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见自己在青的家中，面对着青，阳台上的昙花突然盛放，青有着那么脆弱的微笑站在昙花旁边。那些洁白的昙花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绽放着，不知怎的，程泱竟然出现在青的家中，身边站着一个很美丽的，不认识的女生，穿着陶桃经常穿的那件衣服。程泱朝自己伸出手来，他旁边的女生虽然微笑着，却挽着他的胳膊，让计心感受到强烈的排斥。回过头去看青，青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那天在天台上所见的受伤的模样。心中涌过疼痛的电流。昙花的花瓣一瓣一瓣掉落在地上，伴随着的，是婴孩一样的哭声，青站在花的旁边，渐渐变得透明。
“不要啊，青！”呼喊着正要去拉他，却看见碰到青之后的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从手臂开始，漫延开来。
青不见了。自己的视野也变得狭窄，黑暗。
然后……
没有了。
很奇怪的梦。让人觉得不安。第二天上午四节课都满了，计心跑到那天遇到青的天台，却发现那里被封了。
回到寝室问其他人的时候，陶桃很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吗？咱们学校跳楼的女生！”
计心靠在椅背上歪起头望着陶桃。
“之前不是有女生从楼上跳下来了吗？所以才有了那几次无聊的班级座谈会和心理调查啊。后来学校就把天台都封了。”
“真是的，哪天再来个投湖自尽的，学校干脆把那几个湖也填起来算了。”
原来如此。计心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空的。自己和青的第一次交谈就是在天台上，却因为有人跳楼而封了，那可是他们的纪念地啊。
“啊，对了，”吴思渺朝向陶桃，“听说那个跳楼的女生跟你崇拜的那个什么青曾经交往过呢。好像就是因为那个男生甩了她，她才跳楼的。”
青？！计心猛然抬起头望着吴思渺。双腿搭在椅子靠背上，背后靠着电脑桌的吴思渺被计心的眼神吓了一跳，刚放进嘴里的泡芙被咬了下去，鲜奶从嘴角挤出来，抹了一嘴。
“才不是呢！”陶桃否定道，“是那个女生先劈腿的，怎么可以责怪青呢？”
陶桃一直喜欢青，寝室里的人都知道。
杜帘影和吴思渺在意的不是这些八卦消息，而是计心的反常。吴思渺伸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撕了一截纸，擦去嘴上的鲜奶，“计心怎么了？”
计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了摇头。
虽然她表示没什么，寝室里的人却并不这么认为。计心平时表情不大多，却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反应那么大，这绝对不是没有事的表现。
在其他三个人的再三追问之下，计心才不得不坦诚：“我和青，正在交往。”
这样的消息在寝室里无疑是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谁都没有料到，如此安静的计心居然会和那个青走到一起，而且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交往了。
惊讶的同时，吴思渺和杜帘影都望向陶桃，陶桃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计心，什么也没说。
计心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情绪，仿佛是沮丧。
“对不起，陶桃。”无所谓了，对谁道歉都没有关系，就算陶桃歇斯底里地大吼，撕扯她的头发，吴思渺和杜帘影都鄙视地骂她，都没有关系了，因为现在，在计心的心中，只有沮丧，只有失望。
应该想到的，青那么帅气，就连不在同一个学院的陶桃都久闻其名，怎么可能会没有女朋友呢？自己到底在奢望什么？因为青是自己的第一个男朋友，所以也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地是青的第一个女朋友？
诶呃，不对。不仅仅是如此，还有，青的前女友居然跳楼自杀了。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的，自己在青的心中怕是永远不可能成为第一重要的人了。
胸口……又闷又痛。真是，要死人了！
陶桃惊愕地神情缓和下来，摊了摊手，“没想到计心居然在跟青交往了。”
计心抬起头，不解。为什么反应这么平淡呢？平时那个咋咋呼呼的陶桃呢？陶桃伸手从吴思渺勾着的保鲜袋中捏起一个泡芙送进嘴里，“干嘛这么看我？我喜欢青又不是想跟他交往的那种。青那个人其实很奇怪的，虽然跟谁都很和善，但是对于女朋友……听说有点苛刻。嘛，反正也只是听说的。”陶桃嘴里吃着东西，说话有些含混不清，“有些人是只能用来欣赏的，谈恋爱的话，我还是要找一个普通一点的，不然我会自卑的。”
谈恋爱的话……要找一个普通一点的吗？
温柔，细心，和善，帅气，聪明，不得不承认，青看起来确实太完美了。但是，为什么总有种感觉，这样的青并不是真正的他呢？
真正的青……想到这里，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天在天台上那个人受伤的样子。那么悲伤……对啊，那个女生，好像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罢。青，他——是在悼念那个女生！
心好痛哦。真是好笑，当时的自己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他有着什么悲伤的事情，的确是很悲伤啊，即使被劈腿还是为前女友难过的男生，怎么会不悲伤？但是，对于现在站在“青的交往对象”立场上的自己来说，谁更尴尬，更难过？
真是讽刺啊。
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发生关系之后，问青两个人是不是在交往的时候，青会愣住。
什么“这样的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啊，根本就是谎话。因为——因为他还在认为自己的女友是那个死掉了的女生！
这样稀里糊涂的自己，又算什么？
眼睛有点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不小心流淌出来了。
计心站起来，“好困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进洗手间。
杜帘影疑惑地望着吴思渺和陶桃，陶桃只是摊了摊手，吴思渺仿佛没有接收到她的疑惑一样又拿起一个泡芙塞进嘴里。
“唔，桑葚馅的，这个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