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玛是被法师丢下去的,但并不是因为法师的手拎不住他,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喋喋不休让法师恼火,事实上,高空的冷气已经让派克特浑身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了。
寒冷是一个很好的借口,用来解释他此刻的战栗。
法师塔的地面上,血液已经从鲜红转向了暗红,浓稠而发黑的粘在地板上,虽然西格玛能够想象出它们还鲜活时的颜色,汩汩的从伤口中流出来时的颜色。
骸骨还足以辨识身份,西格玛能够看到那些裸露出来的髌骨,胫骨和髋骨……甚至能够数出十二对残损的肋骨,包括最下面的浮肋,很明显,一个篮球大小的东西击破了他的胸膛,并钻进去,吃掉了大部分的内脏。
内脏和肉都吃的很干净,但面部只是很潦草的啃食,应该是时间不足以撬开坚硬的头骨,不然这些深渊生物绝对不会错过仔细品尝脑花的机会。
胸腔和腹腔被完全打开,四肢也都消失了。从那些尸体中,西格玛可以粗略推断出,小魔怪的猎食顺序是内脏,四肢,躯干,头颅。
西格玛尽可能保持冷静,他用一种类似法医的视角去看那些散落的尸首,不然他肯定会崩溃的坐倒在地,呕吐不止的。
顺着血迹,他弯曲着颤抖的膝盖,向前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黏腻的血液在他的鞋底下面又黏又滑,带来一种恶心的触感。鼻腔里密布着一股腐败的腥臭味,简直无法想象有比它更难闻的气味了。
在那血迹指引的末端,他遇到了面色难看的法师。
这位老者刚刚丢下他就不见了,原来是在这儿站着呢。现在他的面色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具尸体,脸色惨白的仿佛中风,或者下一刻就会心脏猝停。
“四个学徒,三个助手,超过十名仆人。”法师阴冷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是某种诅咒,他重复的念着这句话,一遍遍的,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西格玛的到来。他因衰老而萎缩的胸膛此刻正如同风箱一样的起伏着,带动宽大的袍子也颤抖起来,呼吸声沉重的近乎要盖过西格玛牙齿打颤的声音,在一声长长的,仿佛叹息一样的吸气声之后,他顿住了,改而用一种低哑的声音宣泄自己的愤怒,“深渊,哈!深渊!”
西格玛愣愣的看着这个房间中央的古怪祭坛,那上面的符文很高级,但他还是依稀可以解读一部分,他的知识告诉他,这里应该本来有一道通往深渊的随机传送门。
很明显,有什么东西拖着尸体,穿过传送门并毁了它。
地上密密麻麻互相重叠的血蹄印则表明,这个“什么东西”很可能是一大群小魔怪。
大约羊羔大小的,年轻力壮的小魔怪。
“去巢神殿,把你们的主教给我叫过来!深渊!”法师喘息着,试图平复自己的愤怒,后悔和无力,“我要让深渊付出代价!”
“您……您节哀!”西格玛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去,虽然在这地狱一般的环境里,每多呆一秒都在考验他的勇气。但他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强大而阴沉的法师的命令,而是一个突然失去了熟人的老人的哀嚎,“死者不可复苏,生者旅程继续。”
“去巢神殿!不许用你们的贵族腔谈论我!”法师转过身,指着楼梯,语带怒意,丝毫没有被西格玛安慰到,“现在!现在!”
西格玛跌跌撞撞的跑出法师塔,他才意识到他的失言,因为刚刚那句安慰语是精灵的习惯用语,只有一些北方的人类贵族,为了附庸风雅才会说,在人类的定义里,就是一副油嘴滑舌的腔调。
被法师丢下的时候,西格玛的膝盖和裤脚上沾上了不少发黑的血迹,他发型散乱,神色慌张,抓着路人问路的时候吓到了不少行人。
巢神的教堂很好找,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尖顶建筑,和另外一侧的月白色对称建筑组成双子塔的形态。日月同辉,巢神和月神安娜,在这座城市里被同等的祭拜。
讽刺的是,这种情况却并没有让两家教会的关系多么融洽。
但西格玛现在不管这么多,巢神的力量对深渊和靠近深渊的位面都不那么友好,加上派克特目前的人设还是个巢神的狂热信徒,所以西格玛毫不犹豫的冲进了巢神殿,他拉住警惕起来的看门人,没有理会对方防备的态度,气喘吁吁的开口。
“法师,法师塔出事了,深渊生物,屠杀……法师让我来找主教!”
看门人的脸色变了。
在弗尔斯特城里面,可没有人敢于拿那位法师的事情开玩笑。何况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深渊生物”这种名词,他下意识以为这个画家打扮的年轻人是法师新收的学徒。
大约半分钟后,巢神和月神的主教均利用神术动身前往法师塔,他们的神术在空中拖出了一条修长的元素条带,其中银色的那条比金色的那条要迟上四五个身位,因为西格玛跑进的是巢神殿而不是月神殿。
西格玛看了眼那两道光柱,金银色交织起来很漂亮,如同一道华丽的彩绸抖落在半空。他叹了口气,乖乖的用两条腿往法师塔跑去。
他喃喃自语着,“我是个邮差,是个信使。”通过这种转移注意力并抱怨的方式,他成功的暂时忘却了刚刚恐怖的一幕。
至于月神主教也跑来凑热闹的原因,西格玛作为一个外人都能推断出来。
无非就是不想让巢神主教有出风头的机会,或者担心法师倒向巢神一派,影响自身罢了。从安亚那的小教堂里面,他已经多少知道了这里目前的信仰之争。
在西格玛不知道的地方,城主府里出来了两排卫兵,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向法师塔走去,就在西格玛跑回法师塔,进去不久之后,法师塔被迅速的戒严了。
“是深渊,看气息明显是一只影魔,它侵占了一位可怜男孩的躯体。”月神主教使用了某个不知名的神术,他闭着眼睛,一头月白色的长发显示出他的虔诚。人类对神术的应用也并不完备,元素侵染使得高级牧师身上经常有一些不太寻常的体征,这些往往并不会严重侵害健康,反而会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个体寿命。
但在精灵的定义里,这种也属于慢性疾病。
“当然是深渊,哦,愿巢神救赎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生物。”巢神主教庄重的行了一个礼,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从地上的血液里面抽出了几条黑色的丝线状物体,全场的人都盯着那几条黑色的丝线在空气中消融。
“是安亚那,声东击西。”法师恨恨的念叨着,他坐在地上,拉起一具尸骨的衣角,面无表情连眼泪都没有,声音里的愤怒让西格玛感到害怕。
巢神的主教和月神的主教都是大人物,他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小人物,觉得自己还是回避一下更好。
不过他又想起来派克特的人设,似乎是受过洗礼了,就又大着胆子,只是往巢神主教的背后靠了靠。八正神的受洗流程都是完全一样的,人类因为种族特性的原因,也不会在受洗仪式上就接触神化的元素力,谎言面具师好歹是个半神,应该不会露馅的。
“安亚那,安亚那。你!你肯定遇到过那只该死的影魔!”法师转过头来,一对眯起的眼睛如同鹰隼一样的锁定了西格玛,他的语调轻缓下来,带着一种轻飘飘的怨恨,和一种复仇的渴望,仿佛毒舌吐信般腥甜,“如果利用你身上的气息,打开传送门……”
“我是巢神的信徒!教堂的画师,是骑士的后代。”西格玛立刻后退,他放大了自己的音量,挺起胸膛,带着一种强撑起的虚张声势,警惕的看着法师,觉得对方现在的心理状态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
不管法师打算干什么,对于现在的西格玛而言,情况都可能是很不利的,这里不是北地,没有危险法术管制协议,人身保护法更是一纸空谈。
巢神的主教和法师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似乎像刺刀交锋一样,但转瞬间,主教的目光又柔和下来,两人似乎瞬间就敲定了什么交易。
穿着白色法衣,仪态威严庄重的男士看了一眼身后的西格玛,他侧身为法师让路,“巢神的信徒不会和深渊有所牵涉的,如果你有,那你就不该是巢神的信徒。”
西格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懵了,他看看两位主教,又看了看目光晦涩的法师。
反抗吗?一个二流战士对抗三个法师?符文产品都没有准备……除了一把来自半神的刻刀,刃口的长度才指甲盖宽。
顺从吗?被空间乱流撕裂,被丢到深渊沦为深渊生物的食物……或者空间门开启失败,留在这里,承受法师的愤怒。
逃跑吗?去哪里?怎么去?
派克特的脸色惨白一片,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年轻人并没有选择畏缩,迎着法师的目光,这位年轻人颤颤巍巍的开口,“而我并没有拒绝您的权利,不是吗?”
法师并没有因为他的表现而放开警惕,一个法术就把这位年轻人的手给绑起来了。他对着两位主教冷淡的点点头,表示送客的意思,接着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重新布置起传送门。
他毫不在意的直接使用了那些尸体,用那些还没有完全干涸的鲜血绘制出符文,填补那些缺失的地方。那些学徒,助手和仆人,似乎转眼间就变成了单纯的法术材料,法师绘制的手指很镇定,尖细的指尖仿佛要在污浊地边上留下刻痕,但却最终只是蘸着鲜血从表面上划过。
但这绝对不代表他已经镇定下来了,实际上,现在他身上的气息让西格玛觉得更为害怕了,那是一种冷酷的疯狂,压抑的愤怒,如果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爆发出来的愤怒只会更恐怖。
当然,西格玛不会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就在刚刚他引颈受戮的那一刻之前,他就已经想明白了生路,接下来……就看伊克斯帕斯女士的刻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