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兰县,巡捕房,屋顶。
十三和紫衣女子躺在巡捕房的屋顶上,紫衣女子静默的望着天空,十三歪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这里的星星够亮吧?”他笑着发问。
“怎么说那,比我们那里差得多了,在我的家,星星都大的有些吓人那。”紫衣女子没有看十三,依旧是望着星空说着话。
十三哦了一声,又盯着她看了半晌:“话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那,总是叫姑娘不大好吧,这天下间有多少姑娘那你说是吧。”说完眼睛里繁星点点,满是期待。
“我叫红莲。”紫衣女子红莲依旧是没有看他。
“红莲吗……请问姑娘你叫红莲为什么穿一身紫色啊?连头发都是紫红色的那”十三问出了一句颇为白痴的话,再配合着他如今一副犯花痴的脸,倒是蛮搭调的。
红莲终于转过头望了他一眼,慵懒又好听的声音从她的口中传出:“你知道吗?你的种种表现都说明你是个白痴但你却不叫白痴,这和我的名字是一个道理,叫红莲就一定要穿红色是谁教给你的道理那?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十三又应该穿什么那?树皮吗?”少女说完还俏皮的冲着面前的憨小子眨了下右眼。
“为什么是树皮?”十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傻小子,十三不是数是什么啊?一副白痴相。”红莲捂着嘴笑得很欢。
十三被这句话呛住了,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反驳,傻笑一声掩饰下自己的尴尬,转换话题说道:“话说你真的是来看小十四的啊,你难不成真的是他的姐姐吧?”话语出口的同时还小心的观察了一下红莲的神态,做好了随时被打的心理准备。
“你别紧张,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凶的,我只是想见见这个孩子,在我的家乡就听说过这孩子是生来就长了满口的牙齿,而且嘴里还含着一截被咬断的中指,你不觉得这很会勾起一个人的兴趣吗?”红莲拍了拍十三的头,像是大姐姐一样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
十三被她拍的有点不好意思,附和着说:“这倒算的上是个理由,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小十四还是很可爱的那,等你认识他了就也带他上屋顶一起看星星好不好啊?”
“无所谓,这是你的地方,我只不过是个暂住的过客罢了。”红莲说完这话,明显感到身边那个花痴少年的情绪明显降下温来,当下从屋顶上坐起身子,也将十三拽了起来,拍拍他的脸,轻声的问他:“怎么啦,听见我说我会走伤心难过想哭啦?”
“哪有啦!”十三振作了下精神,咧嘴一笑:“等小十四也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在屋顶上放烟火,让嘉兰县的百姓看看咱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是多么的和谐哦!”十三说完鼓足勇气伸出手,快速的在红莲粉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然后拿出他的看家本领,跳下屋顶朝着街上发足狂奔。屋顶上的红莲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那个该大卸八块的家伙已经逃到了西天去了。
“臭——十——三!你给我滚——回——来!”
第二日,天明,嘉兰县正街街口。
十三正带领着一众捕快维持着街上的秩序,因为如今的整条街道上尽是躁动的行人,自十三接手这个位子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了今天的事情,正街街口的牌坊上,正中央的匾额被人砸的粉碎,一条粗长的铁链在牌坊石质的横梁上缠绕如蛇,盘虬卧龙的链条露出一根硕大的蛇尾,一直垂下至街道上方三尺,在锁链的末端,是一个黑色的人形轮廓的东西,观其体貌应该是个人,只是全身上下焦黑无比,到处都是翻涌冒烟的皮肉,一寸寸燃烧的肉体灰烬飘飞在整条街道上,在汹涌的人流中自在的游荡,像是白天出走的幽灵般透漏着诡异。
“经考证,这个死者正是朝廷下令缉拿许久都未能成功的重犯,当年从京城大狱中脱逃,一直在湖广一带兴风作浪,和徐海等倭寇也是联系密切,本名王莽,年纪倒还不大,今年也只是刚刚二八而已。”地瓜在十三耳边如实汇报着死者的数据。
“十八岁就有如此的犯罪经历,不得不说这还到算得上是一个歪才,可惜了了。”十三在那里惋惜的撇了撇嘴,用衣袖捂住口鼻走到近前,仔细的观察着那名被烧死的重犯。
王莽周身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而且他的五官竟然还保存完好,从他死前的神情来看,竟然是在恬然的微笑,并没有任何痛苦的意思,那焚烧自身的大火似乎是在这个少年死前一寸寸的仔细灼烧着他的每一个部位,而不是汹涌猛烈地放肆摧残他的身体,整张脸都是被炙烤的分外均衡,透漏着乌黑发亮的皮表,就连眼球都似乎是经历了长时间仔细灼烧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诡异,同时又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好奇怪,按照常理,人在被火灼烧的时候,不应该露出这种享受般的表情的,一个人就算是****寻短见,被点燃后也一定会到处挣扎生不如死的,可这个人怎么会如此的淡定从容?再者说这火也有问题。”十三在那里一步步的分析着,这些年来跟随着墨尧办案,倒是的的确确学习了不少的经验,现在办起案子来倒也算得上是井井有条。
“大人,火还有种类吗?”地瓜似乎是有些害怕,吓得直往十三身后躲,一个体态硕大的胖子躲在一个身形清瘦的人后面发抖,这画面着实是诙谐得很。
“火我不大懂,不过如果是正常的火,烧灼之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毕竟如今他现在的状态,你看看,地瓜,他整体像是一个雕塑般,看神情似乎是摆在那里被人杀掉,然后将身体固定后任人用某种奇怪的火灼烧,这手法有点类似于烤羊腿,不对,烤全羊好像是比喻更好一些,这样吧,就好比将你从头到脚用一把大铁钎子串起来,放完血后放在架子上来回旋转着烤,然后……”十三不再说了,因为身后的地瓜已经吓得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原地只剩下一滩惊吓过度留下的尿水。
十三用眼神叫来一名捕快:“去,跟着这些痕迹,找着那个吓尿裤子的小子,给他换个裤子,这么多百姓,别让他给我丢人。”说完取了几点碎银扔给捕快,捕快答应了一声,转过身子盯着那一点点的尿迹寻找地瓜去了。四周的百姓一阵哄笑,十三无奈的摆了摆头,转过身继续观察这具尸体,抽出身上的佩刀,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胸腔。
面前的尸体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就连十三也是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呆呆的望着面前的奇观:在刀身碰触到尸体的部位,焦黑的肉身开始从那里不规则的溃烂,丝丝火星从里面冒出来,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地在胸腔开出了一朵艳丽的大樱花,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具尸体的里面是完全空洞的,只剩下满满的火焰将整具尸体填满,不过为何这具尸体的体表能够保持到现在倒还是个未解之谜,火焰逐渐蔓延,渐渐地全身每一寸肌肤开始被灼烧的氧化升腾,在整条街道上借助风势飘飞散落的更加的汹涌,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四散奔逃,回到自己的家门关窗闭户,都不愿让这种不祥的事物沾染到自己,一时间热闹的街道变得冷清凄凉。
尸体的涅槃氧化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最后剩下的只有一只在风中灼烧的眼球,慢慢的被吞吐的火舌****着瞳孔与眼白,最后在穿街而过的最后一道风中灰飞烟灭,在原地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巨大铁链。四周的捕快都被这种景象吓得手足无措,十三站在原地也是有些呆滞,毕竟这种邪门的事情他自己也是没有经历过。
“大人,现在怎么办呐?”一名捕快怯生生的问着。
“收队,回家,别出来!”十三重重的喊出了这句口令。转身准备往回走,发现不知何时红莲正站在街道的另一边等候着他,虽然距离很远,十三依旧是捕捉到了红莲绽放的微笑,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等着他,朝着他的方向毫不掩饰的绽放自己的容颜,那一瞬,十三见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女神。
红着眼睛,十三朝着红莲大喊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十三倒没有将这个案子看的太重,这期间他和红莲的关系似乎是融洽了许多,施加己身的暴力事件明显的减少了许多,虽然还不能保证完全杜绝,不过红莲已经渐渐地变成了他生命里愈发重要的一个部分,去看小十四的任务已经交给了红莲完全执行,每每办完公事这个伪造的一家三口还会一起手拉着手出去逛街,小十四的笑容在见到红莲的时候也明显的多了起来,十三已经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幸福的感觉了,如今所要感慨的,也唯有感叹这种幸福来得有些迟了些,按他的话说,红莲是这个天下间最好的女人,她虽然会经常对自己施以拳脚,但是会在自己忙的时候代替自己照顾十四,会为了十四的一句玩笑话跑到奈良去购买樱花种子,会在自己孤独无助时陪着一起仰望星空,这是比任何事情都要幸福的。
几个月后,因为重犯在嘉兰县死掉的事情渐渐传到了京城,皇上竟然下旨嘉奖十三,并且赏银百两,并册封十三为钦差大臣,着手查办重犯火焚一事。如今的十三,再也没有心情上屋顶望着红莲犯花痴了,因为就近几天的情报来看,同样的事情已经在好几个省份接连的发生,而他这里是始发生地,再者说之前墨尧的名气太大,自己这个一直以墨尧亲传为幌子混日子的小捕头,定是被皇上视为了侦查此案的不二人选,估计这也就是圣上指派自己的原因吧。
巡捕房里。
“傻子,又在愁案子?”红莲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十三疲惫的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随即又无精打采的耷拉下脑袋:“不然那,别再提了,你去见过小十四没?”
红莲轻笑了一声:“你倒是真有闲心,还有空问我的闲事儿,放心吧见过了,我还帮你又送了些樱花给他那,十四很喜欢,我说是你送的,他还吵着让我谢谢你,做的不赖吧?”说完还朝着十三俏皮的眨了下右眼。
“不赖。”十三随口应了一句。“找我有事吗?”
“哦。”红莲收起了玩笑的嘴脸:“十三,我要走了。”
方才还无精打采的十三蹭的一下从桌子上蹦了起来,一把抓住红莲的胳膊激动地说着:“去哪里?这里住的不好吗?我做错什么了?是不是最近太忙我没把你照顾好啊,还是饭菜不合口味,你说,我都改好不好?”
红莲就这样任由十三抓着自己的双臂,并没有挣脱开的意思,眼眶有着一丝丝的微红:“你很好,真的很好,傻瓜没什么啦,你想得太多啦,我说过了我还有事情,再说这里是巡捕房,你难不成想要关我一辈子啊。”红莲望着十三,说不出太强硬的话,毕竟她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留下来好不好,留下来,你走了,大哥也走了,没有人了。”十三近乎央求的说着,已经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
红莲并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地将十三反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发说着:“傻子别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办完事情就会回来找你的,不过你要答应我就算我犯了天大的过错也不能再抓我进来了啊,这里我可是呆够了。”
“一定不会的!不会的!谁也不敢抓你!”十三痴痴地望着她:“你怎么会突然间这么说啊?”
“逗你的啦,再会啦十三,替我照顾好小十四啊,你不是说那是我们的孩子吗,那就看好他吧!”红莲抑制住奔涌的泪水,转过身朝着门口跑去。
“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你啊?”十三的嘶吼声在身后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声音,红莲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等你办完了案子,我们就一定能见面了。”这是红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十三突然像发疯一般朝着门口奔去,他似乎看见了一滴滴在风中飞逝的泪水,每一滴泪水中都有一个发疯的傻小子,还有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他拼命地奔跑,跑出巡捕房,跑到正街上,耗尽生命般的放肆奔跑,望着那融入人群的一抹紫色,不住的呼喊追逐,直到自己累得瘫软在汹涌的人群中,无穷无尽的人潮将紫色淹没,就这样消失在了人间的巨大洪流之中。十三觉得自己的耳朵第一次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四周是放肆的风尘与陌生又熟悉的凡世人流,毫无知觉的在这个没有温度的人间穿行而过,他突然觉得,人生之中第一次有了想要追逐的东西,却在这汹涌无尽的人间轮回中被无情的冲淡。
街道尽头的红莲,头也不回的奔跑着,又转过一个街角,突兀的撞在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上,抬起头,梨花带雨的容颜望着面前的人影,眼中闪烁过一丝丝的熟悉与疑惑,黑影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斗笠,看不清面貌,男人侧过身子,给红莲让出了道路,红莲轻轻说了句抱歉,头也不回的奔向了县城的郊外,那里有一个临时的驿站可以通往外面。
戴斗笠的男人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整整斗笠,继续朝着拥挤的街道走去,他的步履很轻,似乎是在观察着嘉兰县的风土人情,一路上仔细的听着众人的谈话,渐渐的走到了正街的牌坊前,人群在这里突兀间变得稀薄起来,望着地上的烧灼痕迹,又看了一眼牌坊上的那根狰狞的巨大铁链,许久都不曾出声。
“喂,外来人吧,别在这儿呆着了,免得着了邪就不好了。”身后传来一道男人声音。男人转过身子,见到了一个体态丰腴的男子,似乎是这一带的商家。“哦,在下正要问,这牌坊上的字到哪里去了?还有就是这链子究竟哪里来的?”
“你是不知道啊,前几日在这里烧死人啦,你还是别多问了,趁早走就成了,哎这位朋友,我怎么听你的声音这么耳熟那,你以前也住这儿?”
“嗯,谢谢大叔。”斗笠男人并没有和他多说话,转过身子朝着巡捕房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胖子商人依旧在那里呈发呆状,似乎是还在思考从哪里听见过这个声音。
十三依旧在街道上无助的奔跑着,口中不停地呼喊着红莲的名字,渐渐地体力不支,终于在又拐过一道街的时候停了下来,面色惨白,不住的喘着气,望着远方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人潮,喉间一甜喷吐出一口浊血来,接下来只有无力的倚靠在青砖墙壁上,满眼放空,呆呆的在那里喃喃,神情说不出的凄惨。
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十三抬起头,望着面前的高大身影,半晌挤出一句话:“别管我,走开!”
这个身影正是方才的斗笠男人。男人蹲下身子,依旧是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叫你走来了啦!”十三哭着挥舞手臂,想要将身边的男人赶跑,男人轻轻地将他制住,十三这才发现他有多大的力气,自己的双臂被他的手紧紧地抱住,丝毫不能够有任何的移动。“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杀了我啊!”如今的十三,已经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这才几年不见,小子脾气倒是长了不少。”斗笠男人终于说话了。
“要你管……十三又想发作,突然话说到一半便消失在空气中,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令他难以忘却的声音,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你是……他有些说不出话了,所剩下的只有不住的哽咽。
“这些年,你受苦了。”男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成熟稳重的男人面庞。
“墨——尧——大——哥!”十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扑在墨尧的怀里放声的大哭起来,墨尧任由这个小弟发泄情绪,不住的拍着他的后背,心里说不出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看来,这里发生了不少的故事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