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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十三

我的名字,一直以来别人都称呼我为十三,其实在天山雪崖中,我埋葬着另外一个名字,那里的人们称呼我为牙。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这个世界还是单纯的时候,久到人与人之间还只是死亡与生长的简单轮回,久到真实的情感和最初的感动还尚在襁褓孕育萌芽,久到简单的快乐是那个时代最为低廉的产物,狐族与织梦族便已经存在并且开始了伟大的传承生衍。狐族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穿越过洪水与猛兽的荒原,突破了猎人与阴谋的水火,最终在万里冰封的天山雪原成长为一支隐居世外的伟大种族,我们有着自己的信仰,我们拥有无尽的雪白与寂寞,那是万物沉寂的空灵错觉。

我出生在狐族的护卫家庭,所谓护庭,即是专门为皇室提供热血与生命的宿命家族。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被人们注定了一生效忠狐族皇室的命运,我所要做的就是用我的血肉与青春,为狐族的王室筑造最为稳固的城墙。我并没有任何对于宿命的抗拒感觉,因为所处的环境就是一个善于被安排命运的特殊人群的缘故,我很乐意并且木讷的接受着自己这份看似光荣高傲的光鲜人生。

我的思想里,除了被植入的效忠守则之外,其余的尽是一片虚无空白的苍茫空洞。至于情感种种,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的人生,在没有进入苍狐****的行宫之前,一向如此,无聊空洞的做好了毫无准备的准备,准备就这样度过自己漫长而又凄楚的一生。

我们狐族的寿命有三百年,任何狐族的人,无论从生到死,都会保持着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不了解生老病死,没有衰老与哀伤的理由,这的确是一种高贵的悲哀。在我刚好满一百岁的时候,我见到了我这一生的羁绊,他就是我必须用尽一生去保护的我的王,他的名字叫做苍狐。

我的人生,在我遇到苍狐的那一刻起,开始了众人所谓的真正有意义的阶段,苍狐是个懂得孤独的****,他经常坐在雪山之巅遥望更为遥远的星河,看着那些散布天际的星辰默默地一坐就是一整天。雪山山巅的风雪庞大又汹涌,我用自己的身躯为他遮挡风尘,奈何依旧是被放肆的风灌满了衣袖,苍狐在那里静默的坐着,并没有在意他四散飘飞的柔软长发,若无紧要,我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的交谈,因为我们都懂得孤独的真正意义。在我看来,这是我实现自身价值的孤独职责。

我和其余的十一位成员,一同效忠于苍狐殿下,我们十三个人形影不离,在天山的风雪中逐渐的忘却了时光的痕迹,永远不会变化的完美容颜也注定了我们对于生命轨迹的一无所知,甚至于我们都不曾知道,是否在下一刻,便是伟大而又滑稽的寿终正寝。十一位成员和我一样来自不同的护庭家族,拥有着一样的宿命安排,享用着相同的孤寂人生,更加可贵的是,我们拥有着一样的心弦共鸣。

成为护卫的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换心。我们每一名护卫的心脏,都被冰封在禁地的墙壁之中,蓬勃有力地动脉是禁地最好的养料,无数的经络联结成巨大地屏障,盘虬卧龙的血管外面是厚重深沉的巨大冰层,我们依靠着彼此心房里挤压而出的血液得以生存下去,互相之间流淌着彼此的鲜血,互相之间共用着相同的呼吸,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做到一致行动,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舍弃对方,毕竟心是连在一起的。

而我们空洞的心房,已经被一只水晶心脏所替代。水晶心脏不会让人衰老,当然同样不会产生感情。不过我的兄弟们在换心之前便已经各有归宿,这也是七奈川能够奏效的首要条件。而我,则是没有这个机会去迎娶一位属于自己的新娘,也正是因为这点,七奈川对我无效,我也因此而受到大家无比的崇拜,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一个幸福至极的人,也只有切身体会才能够知晓,这是一种多么可悲的喜悦前提。

阿苏是在幻雪巢认识的女孩,苍狐是阿苏深爱着的哥哥,关于这点我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他们之间注定一生无果,因为身为狐族的王室,一生之中依旧是摆脱不了宿命的桎梏。这是任谁都无法逃避的残酷现实。

阿苏与苍狐经常坐在幻雪巢的顶端,望着漫天的星河徜徉着孤独寂寞的时光,这是我见到苍狐露出微笑的地方,同样在这个地方,我见到了我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女孩。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所谓的水晶心脏,并不能够真如所传言的那般彻底冰封感情,因为只要还留有思维与意识,就没有断绝情根,情根不断,生根发芽就还是可行的事情。这份感情,应该就是这苦涩的宿命所留给我的唯一的馈赠吧。

从一开始我便已经知道,这又是宿命在和我开着天大的玩笑,这份注定是只能够默默守护的情感,就像是被冰封在禁地里的心脏一般,永远蓬勃跳跃不曾衰减热度,永远充满活力去温暖所爱的伊人,却又永远被巨大地冰层包裹永无出头之日,只配在无尽的黑暗中默默地享受这份难得的孤寂与快乐。

我依旧是跟在苍狐身边,站在幻雪巢下翘首仰望着上面的人儿,那个叫我牙叔叔的可爱女孩,在完全没有交集的冰冷雪原里,满满的活络着我这个苟延残喘了二百年的孤独患者。在幻雪巢里,盛开着神奇的樱花树,那是狐族特有的花种,也正是在那里,我偷偷的摘下了属于阿苏的樱花球,因为我想要一份完整的人生,最起码要首先拥有和我的兄弟们一样的瑰丽死法,死在最美丽的时刻。

我的渺小的心愿在不久之后便如愿以偿。狐族的王妃死在了外面的世界,阿苏与苍狐也在贬为庶民的时候离开了狐族王宫。最后的最后,我宿命中最后的时光,我们十二个人一同喝下了自己手中的七奈川,作为任务失败的奖赏,或许是这具孤独的宿命躯壳早就应该有着这么一个应有的归宿了,我没有成功阻止我所要护卫的苍狐,同样没有救回我深爱一生的阿苏。

但愿禁地里面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会用余温温暖阿苏的身体,这也是我最愿意见到的它最有价值的用途,那就是为了所爱的人释放尽最后的光和热。在死亡的瞬间,我第一次表现出了悲伤地神情,我用炽烈如火的生命向狐族先灵祷告,祈求在下一世的时候可以依旧温暖阿苏的生命,这是我所认定的属于我自己的应有的宿命,为了守护而生存,这就是我的道路。残存的祈祷话语随着水晶心脏的碎裂而宣告终结,剩下的余音不知飘荡何处。

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在我七岁的那一年夏天,我望着满园的樱花,开始成为一个真正地摆脱宿命的人类。之所以这样说自己,是因为之前的六年,我所经历的是昏黄黑暗的日子,直到我亲爱的大哥南宫墨尧,将我从人贩手中拯救出来,并亲切地呼唤我的名字,他叫我十三,按他的说法,我是他第十三个随从。

我并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于前世的记忆,或许是水晶心脏破碎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便开始有了新的征兆。不再拥有被宿命摆布的苦涩人生,这的确是难得的人生际遇。一切似乎是趋向了圆满,拥有着贴心的大哥以及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是我不曾想到过的奇异活法。

获得崭新生命的十三,和前世的牙完完全全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生命体,我忘却了前尘种种,没有了永远保持青春的能力,获得了一颗可以跳动衰老的血肉心脏,最重要的是我开始能够享受心痛的感觉了。我并没有继承牙的高超本领与沉稳气质,而是成为了一个乐观开朗没心没肺的市井小子,这的确是一次华丽又荒诞的蜕变。不过真要认真地说起来,我还是更为喜欢现在这个自由释放的自己。

一切的一切在遇见小十四的时候彻底改变,这个苍狐转世的孩童,并没有消除前世的记忆,这也是与我们这些贱民所不同的血脉特征。或许是宿命认定的主仆情谊,我对于小十四的情感与日俱增,小十四已经成为了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链环,当然,还有我最为敬重的大哥南宫墨尧,以及那个自称是红莲的女子,都在我短暂而渺小的人生里划出了斑斓又残忍的华美轨迹。

我依旧是在为小十四履行着身为护卫的全部义务,我按照他的指示去为他取得他想要的一切,抱着他去尝试任何他所希冀的事情,一切的一切似乎是和前世时我们的关系一般无二,不过真正的区别就在于,行事的动机已经由苦涩的宿命使然变成了纯纯的爱与心跳,这是再世为人的珍贵升华。

阿苏这个传奇般的女子,以红莲的身份再次来到了我的身边,可能是前世的祈愿得到了上天的回应,我似乎是获得了阿苏的真心,这是我以前不敢想象的奢侈事情,如果人生可以一直这样直到老去的那一天,那这短暂的生命将是庞大宇宙里最最美好的事物。

苍狐对于曾经的事情依旧是无法忘怀,因为十二个人喝下了七奈川,皆是因为他一个人的顽固所致,除却我这个没有人疼爱的傻子外,其余的十一个人都拥有着自己的家庭,而苍狐身为****的思维模式是十分简单的,因为狐族的三百年寿命,和人类的几十年光阴相比简直是太过富裕了,他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转世的时光,亲手将自己的十二个护卫送入黄泉轮回,以便他们能够尽快的回到狐族与家人相见,只不过当时的我,对于这些隐秘毫不知情,还用着自己的方式不断阻挠着他的计划。

狐族转世是有着独到的传统的,一旦转生成人的几十年光阴里不幸夭折,便会被定位成失败品送回狐族重新转生为狐族人,而一旦完整的度过整个人生,那就不再受到狐族的转世束缚,终生摆脱狐族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类,也正是因为如此,阿苏与苍狐才开始不断的进行着他们的计划,而对于我这个丧失了前世的记忆的人,却毫不知道面前我深爱的姑娘竟然是我前世默默守护的最为之伤感的牵绊。

我最后的生命里,准确来说是我最后的人生里,我不知道自己作为第十二个人的宿命,我亲爱的大哥站在屋顶上开展了一段精彩至极的推理演说,演说的结果就是将红莲这个我爱了两世的女子送上囚车,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真正地事情内幕,我所要做的就是履行我的使命,用我短暂又渺茫的生命去守护那些我珍视一生的人的平安快乐。

我在墨尧大哥的耳边诉说着我出自本心的祈愿,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何人的牵绊,我希望我所爱的人都能够拥有美好的人生,我希望我敬重的大哥能够满足我这个小小捕快最为初心的请求,我希望为了值得的人奉献出我唯一存在价值的短暂人生。

虽然在我离开的时候,都不曾确定红莲是否是真正地爱过我这个傻子,不过我似乎是听见她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呢喃,在囚车上的那段路途中,我仿佛是见到了红莲在碧蓝色的苍天上朝着我微笑着流泪,这是我临终前最为珍贵的送别念想。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记忆中熟悉的幻雪巢里,这是每一个狐族的小孩都必须要经历的成长阶段,我再次成为了狐族的一员,和我身边的十一名孩子一同开始迎接一段崭新的宿命人生,我不知道这种死而复生是好是坏,也许对于自由却真实地人生旅程来说,被宿命安排的桎梏狐族人生真的说不上是一种高贵的优越。

令我感到唯一欣慰的就是,我还留有着全部有关于牙和十三的记忆,这也许就是荒唐岁月对于我这个漂流的羁旅客的最好馈赠了吧,也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珍惜,因而无论是再世为人或者是焕然新生,都无法抹去那一段段弥足珍贵的记忆。令我更加惊讶的事情还有着两点,那就是我见到了同样转世回归的红莲,也就是我的阿苏,她真真如所说的那样,魂归来兮,用自己的生命去证明了我们的爱情,这是让我感到热泪盈眶的庞大幸福。

至于另外一点,那就是苍狐,那个我曾经为其奉献生命的宿命侍主,并没有按照预想的一样再次回到我们的身边,唯一能够解释的通的就是他完完全全的摆脱了狐族,从此以后完全成为一个真实的没有宿命禁锢的完整的人,真正的成为了那个我所宠爱的小十四,不知道在他完全焕然一新的全新人生里,是否还会记得曾经那个疼他爱他的十三哥哥那。

我在狐族安静的等待着宿命的安排,安静的等待着未来的三百年将会是怎样的一副孤寂场景,幻雪巢的孩子们在这里安静的成长,漫天的雪白掩盖了噪杂与繁芜,所剩下的仅剩几近定格的景致,每一个孩子永远年轻精致的脸庞,永远冰冷漠然的瞳孔。阿苏转世之后的名字,竟然真的就叫做了红莲,而我和红莲的宿命,也正如一朵朵炽烈如血的红莲花般,那是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宿命结界。

我开始怀疑一切是否是一个天大的玩笑,我们彼此为了证明我们之间的爱情而放弃了人间的生命,却在这里彻彻底底的被宿命这个恶魔阻断了一切的联系,我们同处在了一个三百年一轮回的雪白世界里,却在实际意义上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宿命上说,所谓护庭中人,不可亵渎公主。

我并不会妄想着自己还有着对抗宿命的能力,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在受到宿命的无情摆布,所谓的彻底摆脱宿命不过是另一种禁锢形式罢了,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更为崭新的监禁手段而已,而我的人生,就如我的名字般,永远似乎只是一个代号般的工具。我开始怀疑苍狐的抉择是否是正确的,这个苍茫肃杀的雪原里,真的存在着自由这个昂贵又遥不可及的事物吗?

而我的大哥,我的小十四,我心爱的姑娘,我再次被冰封的心脏,一切的一切似乎是都在昭示着一个新的巨大轮回的回归,那么,在新一轮的生命纪元伊始之际,我所爱的人呐,愿你们的自由像是越过天山的飞鸟,虽然疲惫不堪经受风雨,却依然羽翼丰满斗志昂扬,因为,前方有着我们值得去争取与守护的爱的方向。

那么,就请翱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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