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十二月下旬,兵马大元帅赵构分以宗泽一万兵力援救二帝。背负解救开封、雪洗靖康耻辱的宗泽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好在宗泽的军事指挥能在当时赫赫有名,更何况宗泽还是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忠孝臣子。到底是血浓于水,再忠心的臣子终究是外人,自然是比不上一脉的亲兄弟。是的,任命任何一个人都是充满风险的,只是自己人的风险更小些。若是宗泽为兵马大元帅,而不是居人之下的副元帅,徽、钦二宗可不早就继续享乐了,何至于被俘虏于金军手下,成了庶人。
五郎所在的军队被编入宗泽的前军中。宗泽此次征讨的目的地是开封,在开德围攻。得知行军终点是开德后,五郎迅速将这则消息告知了姚勤。五郎看不清黑纱下姚勤的脸,不过他知道姚勤定是极高兴的。而实际上,姚勤却是满脸的错愕。故事还没有展开,看样子就要结束了。
“五郎,我……”
“大哥!大哥!”
吉倩冲进军帐,跑到五郎跟前。自那日山寨招安,吉倩就已经在心底称呼五郎为大哥了。
“大哥!大哥!刘将军找……”
闯入军帐的吉倩看到大哥和那个满身谜团的人正在交谈,吉倩忙打住。姚勤闻得吉倩的声音,一时间攒紧了拳头。
“大哥,刘将军说有要事找你。”
“子期,我先去了!”
说罢,五郎扭身离开。吉倩看了看姚勤,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耷拉着脑袋溜了。姚勤撑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心里慌乱不止。自五郎这日离开后,每每深夜而返,天未熹就已经离开军帐,姚勤连同他说一句话的空儿都没有。
几日过去,宗泽的部队动身前往开德。早在军队离开前,宗泽派人放出消息:大元帅在此军中,坐镇奔赴开封。目的为的是转移金军的注意,以保大元帅安全开赴东平。
五郎自那日招安吉倩等人后,便被擢升为从九品的承信郎。虽是最末等的军官,但好歹是个官了。而后五郎进行侦查李固渡任务时,他率领着那日招安的吉倩等人殊死拼搏,最终击退金军。五郎因此被擢升为正九品寄理保义郎。一步步的升迁,五郎并不急于求成。
姚勤从床沿上滑落下来,蹲坐在床边。他每每想起那日武家夫妇惨死之景,不由得背冒冷汗,心尖打颤。而五郎那日招安时偷袭他的人,便是那日杀害武家夫妇的贼寇!
那天傍晚,星光微熹,明月皎洁,五郎带领着数十名骑兵趁着白月光来到吉倩所在的山寨下。五郎命众人留守山脚下,四周散开,自己则带领着四人上山劝降。
这寨子处在高山之巅,四周高木抱合,易守难攻。尽管地势险要,但也并非无攻破之法。此山只有一条甬道,粮草只能从此来往。先前官军之所以久攻不破,就是没有充足的耐心和持久的耐力。五郎看破这一点,便摄住了贼匪的要害。对于这场说服战,五郎志在必得。天上的星星越加明亮了,地上的点点灯火也愈加显眼。五郎等人驾马到寨门下,还没有打招呼,寨门就已经打开了。
“我们大哥有请!”
伫立在门口的一小土匪冲着五郎叫喊。跟在五郎后面的四名骑兵面面相觑,唯恐这里面有诈。五郎见此景勾嘴一笑,果真和他预想如出一辙。
“你们四人待在这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向其余四人抛个眼神,他们四人会意后,朝五郎点点头。五郎吆喝一声,胯下的白马便冲进寨子。白马前蹄刚踏进寨内,五郎便勒住马儿,只见一斧头从旁侧劈来。
五郎排按马背腾跃而起,顺手抽出别在腰间的佩剑。偷袭的壮汉见扑了空,又见五郎凌空持剑而下,急忙一个筋头翻过。壮汉瞧着五郎手中的剑,便扔掉手中的斧头,从身边的一名贼匪手中夺来大刀。五郎原为他遇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欣喜万分,三个回合过后,壮汉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体无完肤。五郎本想留他一条生路,可那名壮汉却像疯狗一般越加凶猛。
“我敬你是条好汉。若你放下武器,我可以既往不咎!”
“爷爷不稀罕!”
五郎以为他是和梁山水泊同样的好汉,而实际上,那壮汉只是从未失败过,第一次被人击败,心中尽是不甘。未上山之前,壮汉是一名出色的屠夫,即使再凶猛的大虫也是手到擒来;上山之后,他变成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老少妇孺皆不留情。屠杀已经成为他的本性,他已经沉溺于屠杀的快感之中。这寨子的老大也拿他无措,尽管他是死神,可同时这寨子的门神,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壮汉步步紧逼,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五郎不想将这毫无意义的战斗继续下去了。只见五郎一个快步,侧立剑锋。壮汉见剑直趋喉咙,连忙侧过身子。五郎见机穿手摄住壮汉的手腕,回收剑锋,一个旋身,壮汉便被反手按跪在地上,剑搭在壮汉脖颈沿处。
“军爷,剑下留人!”
吉倩见壮汉被擒住,脸色越加苍白起来,自知是自己轻敌了,忙从堂内跑来,拱手弓腰朝着五郎。
“军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五郎见来了头领,便撒开手,撤下剑,一把推离壮汉。此时的壮汉已经对五郎怀恨在心,见五郎放松警惕,将他松开,转瞬握紧拳头朝五郎小腹挥去。五郎已经没有耐心陪他玩下去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五郎环住凶猛的拳头,聚拢五指,而后只听见喋喋的嘶叫声。五郎俯视着壮汉狰狞的脸,一举摄住他的下颌,将他弃之一旁。壮汉此时没了纠缠的心,望着在官军面前低头哈腰的老大,霎时间万念俱灰,拾起刀把自刎了。
“你可知几日前你们屠杀的一行人是谁么?”
五郎质问吉倩道。吉倩闻此连忙下跪,低着头一声不应。
“武翼大夫刘浩刘将军的亲眷!”
吉倩听闻脸色煞白,发际被一层一层的汗水埋没。他头抵着地,眼珠直直盯着自己的裤裆,生怕溜个眼,小命就没了。
“今日岳某来次为的是招安,若尔等能归从大宋,岳某以项上人头保证,决不计前嫌!”
“我等愿归从!”
五郎见吉倩爽快答应,不由得喜上心头。他快步向前扶起吉倩,吉倩却推开他的手,不肯起身。
“刘将军亲眷之死,我等自甘认罪。若是刘将军要人偿命,可否我一人顶罪?留小人的手下一条生路。”
听闻此言,五郎会其意,于是扬起手,对着吉倩的天灵盖挥去。吉倩自知天谴到了,如释重负地阖上双眼,等待着断命之掌。
“老大!”
寨内数十名青年壮汉撕心裂肺地嚎叫,个个大男人如同孩子般痛哭流涕。这一声喊叫将吉倩的心揪住了,揪得紧紧的,皱巴巴的。两行枯润的泪水从眼角划下,掌风徐徐扑在头顶,山般猛壮的五指已经迫近。
“噔”
天灵盖崩裂的声音猛然聒振耳膜,吉倩扭扭头,没感受到一丝痛意。五郎见此景仰天大笑,而后搀扶起吉倩,拍着他的肩头对他说道
“大丈夫生于国家危难之间,不去上阵杀敌,却在此自相残杀,不觉羞耻么!”
吉倩目瞪口呆地看着五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五郎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无心的动作改变了某人长久以来的想法和感受。于乱世中明哲保身不只是吉倩这一类人的做法,那些口口声称保家卫国的将士对此亦是坚信不疑。尽管如此,爱国情怀一旦被煽动,便会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久久不息。此次以后,吉倩带人烧了寨子,领着弟兄们跟随五郎并成为其手下。即使后来这群人老的老,死的死,可没有一人不是死有瞑目、含笑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