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被打那件事早已翻了页。云儿被重编回步兵小队,而后靠着自己重新回到骑兵营中。其他人见五郎对云儿如此残狠,无一不吸了口凉气,纷纷敞开怀抱,真心实意接纳了云儿,不再在背后嚼舌根了。
战事接连不断,五郎率军且战且走,于建炎四年九月,进驻泰州,正式走马上任。十一月初三,五郎命部将撤向柴墟镇,为几十万百姓和军队家属渡江南争取时间。虽说已经十一月了,可在森林深处,仍能看到夏天的痕迹。在这个动乱的年代,任何生物都在努力活着,即使是那小小的飞虫,也会藏在树林深处,幽幽闪着光,接连不断地延续着生命。
明月已经升到中天,微微有风吹进树林,惹得一群群流萤从草丛中飞出,点亮一片又一片枝叶。偶尔有几只飞到麻布帐篷上,想要钻进去探寻那微微星光。又有人撩开帐幕,几只闪闪亮的小流萤趁机飞了进去,在昏暗的帐子里不起眼地飞来飞去。
姚勤听得声响,稍稍抬了抬眼,继续誊写着金刚经。犯不着抬头看,这个时间点来他帐里的人,除了那个人没谁来。
“子期,你怎么都不看我?我可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见姚勤没理他,五郎两步走到桌前,一挥袖煽灭烛火。刹那间帐内漆黑一片,只有那几只流萤带着几点星光,悠悠飞着。
“五郎,你作甚!”
聒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巍巍的哭声,姚勤看着眼前黑蒙蒙的一片,手足无措地摸着火折子,只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是没摸到。
“你怕什么”
像是变魔法似的,数千万的小星星从五郎的怀里飞出,绿莹莹的光照亮了整个帐篷。五郎看着脸上挂着泪花的姚勤,没了笑意,隔着桌子抹去他脸上的泪。
“我没事,敢问将军来此何事?”
一只小流萤悠哉悠哉地飞到姚勤头顶,趴在五郎送他的那只铜笄上,间断地闪着绿光。五郎见了,抹嘴一笑,伸手将那只小虫子拂了去。而后俯身从地上捡起火折子,重新点上红烛。
“只是想来看看你罢了”
五郎吹灭火折子,合上盖子放到案上。姚勤闻得此声,没有回复,只收拾着案上散乱的字帖。
“方才在下弹琴时,无心弹断了一根弦。”
五郎看了看卧在暗处的号钟,只见大弦搭在其他弦上,软弱无力地像个重伤女子。
“待我回来,再陪你去修琴,可好?”
“嗯”
姚勤轻声答应着,心中满是不安。这两人心里都清楚,最结实的大弦平白无故断了,即使是巧合,也叫人心慌的很。明日之战,确实有些风险,这断弦,只怕说的是……这般想来,两人都没法安稳坐着了。
“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莫挂在心上了”
五郎极轻快地说着,轻轻安慰着姚勤那颗玻璃的心。见姚勤仍是一副哭丧脸,五郎按耐不住了。
“话说那岳飞天生英才,十六岁便拔山举鼎、称雄一方,从军后更是出类拔萃。先不说那身经百战,令金贼闻风丧胆。只说那败仗,掐指皆可数遍,真真是常胜将军!”
五郎一段戏腔,成功地将郁闷的气氛覆盖过去。姚勤捧着腹,指着五郎那惟妙惟肖的动作开怀大笑。五郎当了将军,还真是屈才了!看着笑得不能自禁的姚勤,五郎敛回笑脸,语重心长地走到姚勤面前。
“子期,我该走了”
姚勤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招呼着送他到帐门口。他将身上的披肩解下,踮起脚尖,重重披在五郎肩上。
“路上小心”
五郎注视姚勤那张狰狞的脸,停滞许久还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怕明天再也看不到这张脸,才想把这张脸烙在脑中,至死不愿忘记。
“再看,不怕我晚上在梦里吃了你!”
“不怕,你尽管来就好”
五郎将手从披肩下伸出,慢慢游离到姚勤的腰部。他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姚勤,只要狠下心,就能将他搂在怀里。
“我走了”
五郎收回手向姚勤告别,而后裹紧那件披肩,离开这里。姚勤见五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苦苦地收回笑容,拉开帐幕,将帐中那些流萤放了出来。
一时间,漫天的星星下了凡,纷纷贴着姚勤的身子飞去。姚勤看着身旁穿过的流萤,宛如一条璀璨的星裙般,露出了久违的那张笑脸。若当初瑶瑶没离开的话,现在也会和五郎手牵手,看这迷人的流萤吧。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姚勤伸手掠过五郎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从指尖滑下了一丝丝荧荧的落寞。他回忆着刚才替五郎披衣服的那一刻,悔恨没有鼓起勇气扑上去。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那,可惜时间不会倒流。
天未亮,岳家军人马便整装待发了。五郎一身盔甲,骑着夺目的小马驹,雄赳赳地领着岳家军向着南霸塘进发。云儿跟在张宪的队后,看着身旁打颤儿的吉倩,拍了拍他的肩膀。吉倩被猛地一拍,慌地拉紧缰绳,马儿一受惊吓,差点将吉倩从马背上摔下去。
“没事吧”
云儿抓住吉倩的盔甲,将他拉回原位。看着吉倩涨红的脸,直发抖的嘴唇,疑惑瞬间从云儿心底浮出。
“这吉倩,莫不是通敌了,怎如此慌张?”
“没事,多谢云哥儿”
云儿看着吉倩闪躲的眼神,心中暗叫不好。正要不动声色地跑去告知张宪,却不见了吉倩的身影。云儿慌得跑到队伍前列找张宪说明情况,到那儿之后,却见吉倩杵在张宪前面,神色慌张地不知说些什么。只见张宪笑了笑,拍着吉倩的肩膀让他回队伍。看吉倩返回,云儿忙回道队伍,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询问吉倩干什么去了。
“不瞒云哥儿,我有个怪病,每每上战场就心慌,上了战场心便不慌了。可今日心慌的比往常厉害,我怕拖累了大家,便问张副将可否让我去后面?谁知他不应允”
听此,云儿倒是放宽了心。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上战场时,倒也有些小心慌。不一会儿便不慌了,当时也没在意,而今亦是自己多想了。
轰隆隆一声响,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山上那群满身补丁的妇孺们,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找不到自己那心爱的人。她们清楚,又不是一次两次离别了,默默看着他们离去,比牵衣顿足,更能抚慰他们的心。
孝娥抱着雷儿,站在山顶一块岩石上,抿着泪望着军队最前面那个黑点。雷儿见孝娥哭了,用他那只肥嫩的小手,抹去孝娥眼中的泪水。他看着茫茫的队伍,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不到了他哥哥,便朝着山下喊着
“哥哥,早点回来!”
不知道云儿有没有听到,但有一种声音,一直传到他的心里,使得他听了,异常地安心。云儿回首望了望山顶,微笑着朝那里挥了挥手,而后转过头,愈加坚定地向前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