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霸塘一战,五郎身中两枪,血流如柱,强撑着率兵回到大本营。刚进了将军帐,五郎便撑不住身体,直愣愣摔在了地上。
“莫慌,找个口风严的小兵请大夫来。”
五郎撑着身子,喘着粗气地指挥着慌乱的众人。只见五郎满头大汗,嘴唇发白,两只眼里看不到平时那种辉辉的光,众人见五郎重伤至此,赶紧按五郎要求的做去。
“将军身中两枪,虽不是致命伤,也免不了休养几天,此期间莫要动气。”
大夫叮嘱着五郎,又写了方子让人赶紧熬药去。五郎向大夫告了谢,命张宪将其送回,而后嘱托众人道
“吾之伤势只准你们几人知晓,万不可泄露出去”
“遵命”
话音刚落地,闻讯前来的岳母、孝娥还有雷儿便慌慌前来。五郎闻得声音,忙将上衣穿起,又命人将那破烂的血衫藏在桌下。早在来的路上,岳母就听得五郎受了伤,那不争气的眼再次哗哗地流下泪水。
“我的儿啊”
岳母一把趴在五郎身上,正巧不巧地打着了五郎的伤口。只见五郎一咬牙,硬是挤出笑容将岳母安慰坐下。
“母亲,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担心什么”
岳母抓着五郎四下瞧了瞧,倒也没见着伤口,便要解开五郎的上衣,看身上有没有伤。
“娘,娘,这儿还有人呢!再说了,我要是受重伤了,还能这么活脱地站你跟前么?”
岳母听得此言,倒是抹去眼泪,笑着说道
“也对”
“母亲,我饿了,饭做好没?”
把岳母哄好送走后,五郎抓着扶手坐下,擦去额角的汗珠,接来一杯水紧地喝下。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满堂的人竟没有姚勤的影子。按照平常,姚勤现在应该站着自己身边,帮着自己谋划着接下来的战斗。
“姚先生呢?”
此话一出,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向来勤快的姚先生,竟然迟到了。云儿一进帐便留意到了,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五郎身上,他没敢多问。见没人回应,五郎便喊道
“去把姚先生叫来”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帐外却迟迟没人进来。
“姚先生怎么还没来?”
座下的人窃窃私语着,没人注意到五郎那发红的脸。忽而茶杯落桌的传来,大家将目光聚集到上座,看到了五郎那阴郁的脸色。
“不等了,我们开始吧”
众人纷纷起身,朝着地图走去。云儿正要上前,却发现吉倩拖着腿偷偷溜出了帐,便跟了上去。只见吉倩离开将军帐后,直奔伤员处。
“有谁还能比开会更重要?”
云儿跟在吉倩后面,不停揣摩着吉倩的举止。吉倩在大营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步伐越来越快,云儿看着吉倩那慌乱的神色,便知道吉倩隐瞒了什么。
“吉叔!”
吉倩听得有人喊他,忙得止住脚步,转身一看是云儿,拔腿便跑。看着吉倩那坡脚跑的动作,云儿轻笑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吉叔,什么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啊”
吉倩看着目光火辣的云儿,心中一阵酸楚,簌簌掉下眼泪来。
“是我害死了姚先生,是我害死了姚先生啊”
云儿一听,慢慢收回细长的腿,将吉倩从地上搀扶起来,拂去他身上的尘土,轻轻对他说道
“吉叔,您告诉我吧”
……
将军帐内的会议已经结束了,五郎顾不及吃饭,拖着身子跑到姚勤的住处寻他。进帐环视一圈,床铺整齐叠着,披肩也挂在柱子上,号钟依旧卧在案上,那根断弦仍低伏着。案上的书开着,毛笔没有洗,仍架在砚上;纸上的墨迹早已干了,隽秀的小字浅浅睡着,还没有醒来。
“你去哪儿了”
五郎走出来,看着山顶,瞧着有没有姚勤的身影。挂着几零星叶子的大树枝干拦遮零稀的阳光,一个男人伫立其中,探寻着某人的气息。
“将军,您找姚先生么?姚先生今早出营后,就没再回来”
一个老头儿走到五郎跟前对他说道,五郎还没来得及询问详情,那老头儿便在转角处消失了。一股不祥感瞬间漫上心头,五郎命人把诸部将召回军帐,自己则返回营帐,等待着那群不知好歹之人。
“姚先生呢?”
五郎睥睨着座下跪着的诸将,各人低着头,一声不语。云儿看着身旁汗如水柱的吉倩,不禁打了个寒颤。
“谁把姚先生放出去的,说!”
五郎猛地一拍案,地上跪着的众人被吓得集体耸肩。
“不说是吧,好,你们有种!来人”
“将军!”
云儿见吉倩要坦白站起,忙将吉倩压下去,替他站了起来。五郎接过小兵递来的竹条,看着站起来的云儿,心里百味陈杂。
“姚先生已战死沙场,含笑九泉了。”
此言一入五郎耳,竹条便倏地从五郎手中滑下,划破了五郎的川字手心。只见他扶住桌角,强撑着身子,满眼血丝地看着座下垂首的云儿。半跪着的众人,听得此消息,亦是心头一悸。这姚先生,好端端地,怎么会死了呢?还死在战场上?
“你们都起来吧”
听得五郎凄婉的话语,众人纷纷站起,撤到两侧。见道路清空了,五郎翻身下台,一巴掌要掴在云儿脸上。云儿听得众人的拦叫声,慢慢抬起脸,笑着看着五郎。五郎一怔,没能挥下手,那张脸,他是挥不下手的。
“将军,姚先生生前说,他已经告知将军了”
“即使这样,谁准你带他出去的?本将军不是说过,不许文官上战场的么!”
云儿垂首秉手,冲五郎大声喊道
“今日之战,将军被围困时,有一小兵替您挡了致命一枪,将军可记得?”
云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到五郎手中。
“那小兵便是姚先生,这是姚先生临终前让我转交您的”
五郎伸出颤巍巍的手,接来那张有着熟悉字体的血渍信笺。手指像是打结了,想快点打开越是打不开。
“将军来时,吾告汝弦绝矣,恐是明日之战危!昔日之恩无以报,只为将军分一重。若明日我能安归,当世侍于汝左右。若不能,愿将军得无恙而还,一生平安过活贤弟姚子期”
姚子期那三个字,躺在干涸的血点上,那血渍只怕是某人心尖上的血,竟红的像少女额上那粒朱砂痣。五郎转身背对着众人,将那信笺揣进怀中,扬着沙哑的声腔对座下人幽幽说道
“从今往后,不准再提姚勤二字,违令者,斩立决”
接连三天,五郎茶饭不进,虽没有金军奇袭,但他的身子也撑不住了。直到撤到江南后,五郎才振作起来,尽管笑容一直没被他从脸上抹去,可那笑容下的落寞,却一直被隐埋心间。
“他,尸骨呢?”
五郎停下手中的笔,回忆起那日的情景。
“寻觅无果”
那日战场上五郎身边来回穿梭的人,除了金兵,只有几个无名小兵跟在他身后。没过多久,张宪带着人前来支援,吉倩跑到五郎身边,替他挡了一箭。见吉倩负伤躺在尸堆上,脸上挂着泪,手里还攒着什么东西,五郎一咬牙,将其拉到马背上。那个时候,五郎身负两枪,早已重心不稳了,不得不拖着吉倩且战且退。只怕那时吉倩趴着哭的人,就是姚勤吧。
五郎把姚勤的衣物整理一番,一件一件分给了难民。只有姚勤那把深爱的琴,五郎将它放进琴匣,作为念想留在了身边。以后的战争岁月里,五郎所到之处,必有号钟的身影。他寻遍了天下斫琴大师,只求为号钟续弦,好了人心愿。
“此六弦为一弦,一弦绝,琴毁焉”
五郎面前的老师傅,捧着琴直摇头叹息。他摸着琴身,像是再看一件稀世宝物一般,久久不能释手。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
“但说无妨,只要能修好,什么我都答应”
老师傅捋了捋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五郎,笑道
“若你将此琴送我,我便替你修好那琴”
五郎犹豫许久,看着案上的号钟,将其重新装回琴匣,向老师傅告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