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清晨有些凉爽,子画轩中角落的七棵君子竹挺挺地仁立着,边上的枫叶越来越多,说起来这地上的枫叶好些天没扫了,风一吹过,满院都是枫叶,倒也给了这个院子添了几分颜色。
聂子画坐在妆奁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
朱有玉正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髻,以前她从不大费周折地去打扮,只是今日是她的及笄之日,自是要穿着华丽,打扮得好看些。
此时聂府挂了红绳,结了彩灯,给了聂府添了几分喜气,府中的宴会极大,聂川邀了许多大人物来,本来这些大人物因杖着自己的身份尊贵,不愿屈尊前来,后又听闻当朝封皇后也跟着前来,便也接下了帖子,移步到聂府。
不止因为封皇后也跟着来,也有一半原因想亲自目睹聂子画的客颜,毕竟聂子画不常常出府,好些人也没见过,还有另一个原因想为自家的儿子觅一桩佳缘,若有机会与聂家结亲,岂不是一桩美事。
聂川也很不可思议封皇后会参加自家小女的及笄典礼,幸亏因为他宠爱聂子画,对于今日的及笄典礼,摆场够大,比前面三个女儿的及笄典礼华丽上好几倍。
也因为这个原因,聂子书、聂子棋二人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满,她们的及笄典礼虽也不差,但哪有聂子画的及笄典礼那么铺张华丽。可不满也要在心里憋着,也不能随意言说,若不然被说是个嫉妒的,那便也就糟糕了。
宴席排场够大,来的人也多,聂家面子便也大。
封皇后坐在最大的宴桌上,这是聂家专门招呼大人物的,一旁还有一金衣男子,手着一折扇,微微扇风,眼睛望向四周,似在等着什么人。
封皇后一直都明白他是什么心思,看着他这般样子,眸中尽是无奈,叫往他道:“这时辰未到,你也别急。”
她话语温和,面上满是宠弱。
瑜王停下了张望的双眼,欲要出言反驳,正巧有个十岁左右的少女走了过来,一一向他们二人请安:“皇后娘娘,瑜王殿下。”
她微微福身,甚是乖巧可人,她生得清纯可爱,清若芙蕖,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甚是吸人眼球。
封皇后抬眸一瞧,美目中似有笑颜,见了她温润的面庞,慈祥了起来,直道:“快别见外,如今在外边,都是自家人,叫舅母!”
萧湘笑颜盈盈,又重新唤道:“皇舅母,表哥殿下。”
瑜王只点点头,不言语,又张望了四周,只有封皇后回道:“哎!快来舅母边上坐,让本宫瞧瞧。”
萧湘应了一声,提起了裙摆,小花莲步走到了封皇后一旁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有段日子没见着你了,都忙甚么去了?”
萧湘看了一眼瑜王,见他魂不守舍的,正想思索他为何如此,封皇后突然问她话语,她还未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开口回道:“去学了一门技术。”
“嗯?”
萧湘嫣然一笑,道:“近日对于音律颇有兴趣,求了父亲去朝歌学艺。”
她又转了眼珠看着瑜王,他也因她这句话转头看向她,打量着她。
封皇后微蹙了眉,看间露出了一丝忧愁,坦忧道:“喜欢音律自是好的,找个先生便得了,朝歌人多烟味足,你父亲也放心让你一女孩子去。”
“我若是欢喜,父亲也为拗不过我,说来,我在那听得了好多趣事。”
封皇后倒也不怪责她,反而起了兴,“哦?”
萧湘正想讲给她听,瑜王在一旁开了口:“整日都是弹弹跳跳的,能有何趣事,你个未出阁的姑娘,日日去多有不妥。”
封皇后想也是这个道理,正要说她两句,没承想这两人伴起了嘴来。
“那你去就妥?我去就不行?”
“本王是男郎,你是女儿郎,能比吗?”
封皇后被夹在他们二人的中间,实是无奈,这二人每一见面便拌嘴,虽没恶意,但她也不能任由他们二人如此下去,这会成个习惯,她启唇说道:“好了好了,这是在别家府上,你们二人就少说两句。”
今日聂家宾客较多,聂川作为家主都忙着招呼贵客,而聂永钰作为聂家长子自然也是安排去了,唯有聂永评闲着无事,就着宾客席坐了下来,一旁还有聂家众姊妹。
而聂苏氏在此招呼宾客,聂子琴没在此,前些日子托信来说侯府另有事宜,来不了,若不然今日在此招呼的,应是她这个长女才对,众人不知原由,纷纷在议论着,但更多是被聂子画的即将露脸的兴奋盖过。
聂永评目光一直落在封皇后那边,瞧着那边入了迷,冥思苦想着封皇后旁边的少女似曾在哪见过,他还未想出过个所以然来,聂苏氏便挡住他的视线。
他顺着她的裙摆看着她的脸,他不禁打了个颤,被聂苏氏的怒容吓了一跳,她紧抿着唇,狠狠瞪着聂永评,眼角还晕着一抹怒色。
聂永评心知她为何如此,忙移开了视线,微微侧向了一旁的谢羽,说道:“谢大夫,问你个事儿。”
谢羽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聂苏氏淡淡地看了谢羽一眼,似在思索着什么,没一会儿,展开了笑颜,招呼客人去了。
聂永评见她走了,才放心开口说道:“这皇后旁边的又是哪位郡主公主?”
谢羽闻言,抬眸一看,才笑道:“萧丞相之女你不知?”
聂永评这会才想起来,可又有些疑惑,又道:“可这又与皇室有何关系?”
“这萧丞相之妻原是安宁郡主,圣上的亲妹妹,你说这是何关系?”
聂永评边听边点头,解了疑虑,可又不明谢羽为何知晓那么多事,又问道:“你从哪听来那么多事?”
谢羽扇子一合,面上略微有些尴尬,道:“贪酒,常喜欢去醉仙楼,那酒楼人多嘴杂,自然就知道了。”
聂永评顿时起了兴,道:“醉仙楼的酒好啊。”他又张望了匹周,才小声说道,“若非这聂府家规严,指不定我能喝个庆幸,这建安醉仙楼的酒出名得很,朝歌的乐师舞姬更是出名,你可有去过朝歌?”
谢羽打开了扇子,遮往了半张脸,他实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奈奈道:“去……去过几回。”
聂永评眼中似发了光,兴趣更浓郁,欲要再讲下去,谢羽身子微侧向他,拿着扇子遮往脸,小心道:“二少爷,这场合不宜相谈此事宜。”
聂永评才半知半觉,闭了嘴,又望了萧湘一眼,重新思索在哪见过她。
聂子书目光方才也在封皇后之处停留片刻,便转了回来,望了一旁不知在说什么的聂永评、谢羽两人,只是发觉这二人有些怪,毕竟他们何时熟起来的。
但终归只是疑惑罢了。
她又望向了一旁的聂子棋,展开了笑颜。
聂子棋余光中瞧见她看过来,便转头看向她,启唇问道:“三妹妹可有何事?”
“无事,只是想着要不要去瞧瞧四妹妹,在这呆着也怪无趣的。”
“今日是四妹妹的好日子,怕是忙得很,你我二人便要再去给她添麻烦,好好坐在这,守好本分就够了。”
聂子书觉得聂子棋说的也有理,道:“也是,还是二姐姐识大体。”忽而她又说道,“今日这排场是够大的,四妹妹可真好福气,连当今皇后娘娘与瑜王殿下都来了。”
聂子棋只一笑,不敢多言,“确实。”
聂子棋无痛无养的,聂子书都看在眼底,她猜也猜不清聂子棋为何还能如此平静,忽而她想到了什么,望了四周一回,似在找什么人,片刻,她又微微向聂子棋靠近,小声说道:“二姐姐,正好借借四妹妹的光,今日可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呢。”
聂子棋转头看着,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这是问道:“何出此言?”
聂子书眼角弯弯的,带着笑,她摆摆手,道:“子书顽皮了!二姐姐莫要见怪。”
聂子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该作何言语,只道:“回头可该我取笑你了。”
“不敢了,不敢了。”
聂子棋也不理她,转过头来,目光凝视在大门口中,眼光焕散,在沉思着。
聂子书是个不安分的,让她静待着吉时,已是无聊至极,看着聂永钰走过招呼客人,才想起一直没见到千佶,喃喃道:“这思弦素来与大哥和四妹妹交好,今日为何不见人呢?”
聂子棋眼波一动,回了思绪,张望了四周,确实没见他人影,她面色平淡,道:“许是有事傍身吧,再着,他也不大适宜出现在此处。”
聂子书不明她话中意,疑惑道:“为何?”
聂子棋不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前面封皇后叫他们二人少说两句,奈何他们二人都没听进去,反而话更为多。
萧湘张望过聂子书~聂子棋一眼,说道:“聂家有四位才女姐姐,先前就有目睹过前三位姐姐的容颜,乃是国色天香之姿,所闻聂四姐姐不亚于前三位姐姐,甚至更为倾国倾城。”
瑜王颇为满意她语中之词,一道:“那是自然。”
萧湘宛颜一笑,又说道:“聂四姐姐国色天香,是建安才女,今日是及笄之日,下一回的出阁之日岂不是更为热闹,不过这满城中定又有不少人唏嘘一阵子,如聂大姐姐一般。”
萧湘这一番话,点到了瑜王心中,他沉默了下来,反而是夹在中间的封皇后出言说道:“湘儿你可皮了,再三与你说不可议论别人家事。”
她并无怪罪之意。
萧粗噘起了小嘴,抱着她的双臂,甩了甩,雍容好似是个孩子,撒着娇道:“皇舅母这话可说错了,这哪是别家‘家事’字,她一面说着,又同封皇后看向瑜王。
迎着她们二人的目光,他并没有作何言语。
建安城中,他们二人的谣言满城飞,他又是何不知,他是欣喜的,可心中明了并不是这一回事。
论说聂子画,他也未有何愁色,毕竟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比旁人多了一份情。
吉时已至,聂子画一袭及笄红衣大袖,衣摆飘飘,金线打底,衣袖上绣有开屏的孔雀,她双手合搭在胸前,优雅端庄,鬓间秀发绾至头髻,长发如瀑,她面目雍容华贵,媚眼盈盈,眉间点一朱砂,粉面香腮,红唇中泛起了光泽,如樱桃般。
她随着一旁的一个嬷嬷的指点,在祠堂中三跪九拜,端物什祭拜礼,在众多的道士和尚中听他们的喃喃细语,她听不懂,便发起了晕。
已是未时,聂子画做了及笄典礼的礼仪规矩,早就累得不能自己。
因为宴席够大,许多人顾不上她,她便揪着朱有玉偷溜出了府,她一身红衣自是不能满大街跑,还是朱有玉心细,早早就让阿旺备好马车,呆在后门等着。
聂子画与朱有玉鬼鬼崇崇地在府中身躲藏,正好被眼尖的瑜王瞧见了,不过他也不上前打扰,而是跟在她们身后。
马车一巅一稳的,聂子画坐在里边很不舒服,加上今天那么累,头有些晕,便想伸手掀开帘子,透透气。
朱有玉却立马伸手制住了她,不让她欣开帘子。
“姑娘,你忍忍罢,马上便到了。”
聂子画皱了眉,道:“就让我透会风,我有些难受。”
朱有玉还是不满足她,只道:“姑娘,你若露了脸,若被有心人瞧见,传到老爷耳里,那便就糟了,再说了,今日宴上皇后娘娘瑜王都来了,知道你私自出府赴约,撇下他们不管,那该当何罪?再忍忍些罢。”
听了朱有玉这么说,聂子画才将手放了下来,闭上了眼,把头靠在了朱有玉的肩上,缓一缓头晕。
今日她之所以偷溜出府,是前几日收到了一张要与她在醉仙楼见一面的信,上面什么也没说,连原因也不提,甚至连名字也不署,本来聂子画也不想理,只是看着上面的字迹与那日帮她把画拾回来后,留下的那封信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正好她想报恩,便摞下了府里的所有人,来走上了这个约。
看着靠在自己肩头上难受的聂子画,朱有玉皱了皱眉,有些担扰道:“姑娘,咱们这么做,回头老爷若是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聂子画现头晕得历害,脑袋有些沉重,也不想管那么多,把心中所想的都说了出来。
“不碍事,若今日错过,不知何时才见相见。”她难受地咬紧了牙关,“有玉,你可还记得素琴姑姑那句‘断梦桥边,红尘落身,机不可遇’?后面我们多日前去,都未有结果,后来我想了想,许是说我第一次去断梦采风那事……也许那红尘暗示的便是帮我拾画的那人呢?”
朱有玉总算是知道是什么牵动的聂子画,虽然聂子画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可她还是不安,说道:“若不是呢?姑娘你可要记得,你初次去断梦,见到的第一人可是瑜王。”
听着朱有玉的话,聂子画也考量了良久,虽说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坚定自己是对的,因头晕难受得厉害,却也不管了。
反正她今日都已经豁出去了,也不能就这样回府,得去一探究竟,若不然今后她心里会更加不安。
醉仙楼这样酒味重的地方她是从不踏足的,可为了了一心结,那也是值了。
醉仙楼
所谓美酒佳肴,非醉仙楼莫属。
醉仙楼之所以名为醉仙,实是因为醉仙楼有许多上好的酒,谱子上的酒大约有上几百种,而且每一种从不会有缺的那天,酒又烈,能醉倒不少人,所谓醉仙便是如此得来。
聂子画坐在信所指定的雅间中,双手撑腮,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茶发了呆。从一下马车,她便好多了,只是一袭红衣,直接走入醉仙楼中会少不了引人注目,所以让朱有玉多次打点,才可以从后门偷偷溜了上来,可到厢房的路太过于漫长,总是躲躲藏藏,把她累得要命。
而进了雅间来之后,却发现没有人,她知道她是要等着了,便有些烦闷,站在一旁的朱有玉也不敢去惹她。
聂子画坐得有些久了,又等不来人,便更加烦闷,正想起身离去,却忽然有一清脆凄美的琴声从隔壁雅间传来。
随后便是悦耳的歌声,在雅间中回荡,聂子画细细听着,辨出了歌唱的是名女子,也辨出了歌词:
庚卯凉秋卿笄年,豆寇年华余未及;
晚夏娇荷零飘落,初秋清菊盛始开;
花落时节便逢卿,花开凝盛便识君;
一韵一弦皆是情,一笔一画满为素;
青灯照碧扶晓琴,人在歌月魂入画;
漫漫长夜几时眠,尔今卿人在何处?
敛焰回归连一线,颦颦笑语印心中;
幸得与卿共枕眠,仕宦官途皆碌没;
可怜天公不称意,红娘不喜来报吉;
雪中傲梅会调零,尔卿待闺会盘髻;
拱手以礼来报喜,见卿可否有笑言;
卿若称意心便安,此生不悔与君结;
慕恋遥久情成愁,献上此曲《画梦萍》
歌词很凄美,委婉凄清,有些悲情,却夹带着即将要爆发的情感,用情至深,可情到深处只剩下悲。
那婉转的琴声,配上凄凉的歌词,让人深感身如其境,久久未能走出去。
歌已闭,琴己落,聂子画听得入了迷,那曲子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她顿时放松了下来,不再那么烦燥。
只喃喃道:“幸得与卿共枕眠,仕宦官途皆碌没,写曲之人得是如此地深情,情到深处为与中意的女子结发,连仕途都不要……竟没想到人世间竟有这样的人。”
这便是她所向往的归宿,没有明争暗斗,没有世俗的烦扰,只是平凡的生活。
朱有玉也在一旁听着那首曲子,只是领悟不出来那歌词中的蕴意,又听聂子画的喃喃语,简直是一脸茫然,她虽识字,却也是个没读过书的。
两人都在听那首曲子后,久久未动,都在出神,便在这时,房外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