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棋居中,一朝秋思,尽态菊颜,百菊成雅,一菊成朝,漫天飞弥清新俗雅的香气。
一簇锦花筵席,于三人居亭中,一人手拿绣绷,拈针绣花;一人手执药书,研究医理;一人坐与观书,静态思考。
聂子棋一袭橙衣,那衣彩大与满院中的秋菊同一个颜色,娇颜静态,长睫颤颤,目光落于手中的刺绣,时而抬起头来一望站在一旁的谢羽,凝眸片刻,转而又望向一旁的聂永唯,瞧得他那副认真模样,冷面的她嘴角一扬,眉间也跟着带笑。
自那一日谢羽跟着聂子棋回了聂府,并以他妙手回春的医术将聂永唯医好,并诊出是何疾病,只是一些秋寒疾病,此疾现世未有几人染上,外边大夫又未碰上,自然就诊不出。自然,此疾若不早医治,是有殒命之害,但并无传染之效。事后聂川为了这一事,留下了谢羽作客卿,以报答此恩,另外聂永唯病好之后,极力想拜谢羽为师,以报医治之恩,聂川这也欢喜,极力挽留谢羽,出了大价钱让谢羽当聂永唯的私熟先生。于谢羽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他自是拒绝,但愿留下来当私塾先生,只要求要一处小院,在此中研究药理,毕竟他是一名大夫。
彳亍行迷回路转,山间穷途雾来客。阴沟暗槽锋头刺,脚头底滑复明日。
午行一刻,烈日当空,倒是有些凉意。
亭中三人已有一人停下了动作,聂永唯放下书本揉了揉双目,他略有些倦意,打了个哈欠,正欲要启唇。
聂子棋在一旁瞧见了,便开口说道:“乏了便回窕香阁小憩去吧。”
聂永唯恭恭敬敬向谢羽及聂子棋行了一礼,便告辞回去了,他步伐轻快,但走出子棋居后,步子慢了下来,甚至停住。
见聂永唯走后,谢羽便坐了下来,放下了药书,看着一旁的聂子棋,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这未启唇,聂子棋冷淡地道了一句:“你若是也乏了,也回去吧。”
她的目光只在手中的针线,未有抬头看谢羽一眼。
谢羽剑眉一挑,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收了起来,“现今你可真是悠闲。”
“乏了便回去吧。”聂子棋不理他,只忙着手中的绣话。
谢羽不以为然,继续道:“总归你我都是一线的,何必如此待我。”
这一句直戳至她心头上,她的情绪也有些动容,一不留神被绣花针扎到了手,“嘶——”
谢羽一瞧,忙抓住她的手,急道:“怎么了?”
男子一身利落,聂子棋还未反应过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面色也慌乱,微皱着眉,目光落于她手中那一点红,如白海棠般美艳的手正握着她的手,聂子棋感觉他所触碰之处异常温热,她的手常年冰冷,这一股温热也让了她回过神来,忙抽出手,把头转过一边。
“扎到手了,无事。”
谢羽手中落了空,慢慢收了回来。
院门前的聂永唯从缝隙间看见了这一幕,稚嫩的面庞毫无半分情绪,纯真的大眼中闪过了一抹愁色,他紧抿着唇。
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开。
他此去之路并不是通往窕香阁,而是子画轩前的小径。
曲径通幽,子画轩中院子有些清凉,漫漫长延,甚至有些湿气,墙边都起了苔藓。聂子画坐与书房中,还是昔日的一袭紫装,女子面态娇容凝眸于书中,如雪色般的指节优雅地翻着书页,指甲粉润而带有光泽,与指节结合在一处,堪比雪中一点梅,她悠闲地端坐着,坐姿如莲,裙摆落于地面如莲花瓣般柔美。
朱华雍展犹断魂,偷得一盏暗灯来,银上珠露一点泪,浮萍欲低喃呓语。
她此时此态,不似莲花更盛莲花,她正入了迷,聂永唯忽而到访子画轩,她才依依不舍放下书本。
“画姐姐——”聂永唯一进院子就找聂子画。刚抬起头来,聂永唯刚好到了书房门前,一瞧见聂子画便跑了进来,浮起了笑颜,扑到聂子画面前,坐了下来。
险些扑到桌角,聂子画被他这雷厉风行的动作吓了一跳,平复好心情后,用食指戳了聂永唯的额头,埋怨道:“几月不见,你倒了见长了啊,这么冒冒失失的,搁了碰了怎么着?”
聂永唯揉了揉额头,嘟起了小嘴:“我这是想你了嘛,这一急便没注意。”
这聂府当中最深受聂川宠爱的两个小的,未曾有半分争宠之意,两人这关系也密切。
聂子画一想到前些日子的事,温柔了语气,关心道:“前些日子的病,可好些了?”
聂永唯不答,低下了头,自喃道:“那哪是病……”
“什么?”聂子画听不出他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聂永唯又抬起了头,急道:“好了,全好了。”
聂子画软下了语气:“姐姐那会没去看你,你不怪姐姐吗?”
聂永唯忙摆摆手,道:“那哪能?姐姐不去才好。”
那事也凶险,相传他得了瘟疫能传染人,后来谢羽将他治好之后,又说
此病不能传染人,有心的人都知道,这事是有人大作文章了,聂子画未前去,也踏不了这挥水了。
聂子画嘴角一扬,露出了一抹笑容,双目弯弯的,揉了揉聂永唯的墨发,道:“是的嘛?听说小唯儿因这事还拜得了个好师父。”
聂永唯非常不喜聂子画将他当成一个孩童,伸手将她的手从他身上拿开,反握着她的手,噘起了嘴,带有些不满:“谁要拜他为师。”
聂子画凝眸,道:“不是你极力要拜师的么?这又说的什么话?”
“若不是二姐姐,我才不会拜!”
聂子画这才明白这一回事。
“二姐姐也是为了你好,再者,救命之恩本该如此。”
聂永唯沉默,确实如此,可事实又当如何,谁人知道。
聂子画瞧着聂永唯沉默的面庞,干净稚嫩的脸没有导常孩童般稚气,清澈的眼球看不透里边的深藏,她忽而发觉聂永唯竟此一般孩童成熟,但又想想,只是个四岁孩童罢,能成熟到哪去,只不过比寻常孩童懂事罢了。
她思忖片刻,才说道:“可
吃过了?姐姐叫小厨房做几样点心如何。”
一听这话,聂永唯露出了孩童般的笑颜,忙道:“还没吃呢,正巧我也饿了,有些馋姐姐小厨房做的点心。”
聂子画一脸宠溺,笑着刮了他的鼻子道:“就知道你馋!”
聂永唯忽而生气,急道:“画姐姐!不准刮我鼻子!”
聂子画抽出了聂永唯久握的手,道:“叫四姐姐,直叫姐姐名讳,成何体统?”
“我不!”
聂永唯空了手,倒有些失意。
聂子棋是真想不明白聂永唯怎的就偏与聂子画关系好,胜似她这个亲姐姐,只不过一会功夫,她叫聂永唯回窕香阁小憩,这聂永唯偏就转身去子画轩,还意要在那留宿。那可怎么成,聂永唯一往子画轩,平日的那些习性礼仪都没了。再者,她自是不能老是纵容聂永唯,当天落暮便亲自喊了他回去。聂子画当场赔笑了两句,说是孩童顽皮,只是贪玩,误了时辰,而聂永唯欲想留下,也不想给聂子画添麻烦,失落地跟着聂子棋回了窕香阁。
再日复一日,漫无目的地学书弄文。
过了几日后,聂子画依旧在院中闲着,也还是从未踏出院门半步,这几日聂子琴也频繁往子画轩走动,都在跟聂子画闲聊家常,日子过得异常清闲,而聂永唯因着功课多的缘故,未有前来子画轩同聂子画耍玩。
这日,聂子画依旧坐在亭中,摆放了茶点,就等着聂子琴过来,可许久未等到聂子琴,等到的便是聂永钰从江南做生意回来的消息,还未高兴几下,头顶便传来一句:“子画!”
喊出这两个字的人,几乎用了全身的气力来吼,聂子画头皮发麻,转头一看,才知道喊她的人便是聂永钰,他身后还跟着千佶。
最先入她的眼是千佶,只在他身上定格一刻,便移开了,看着自家的哥哥,微微一笑,欲要启唇,还未说出一句话,聂永钰便最先冒来一句。
“你跟谁去的私会!”
聂子画的笑颜一瞬僵在了脸上。
千佶打开了折扇,欲要挡住自己,不忍看着他们二人,藏在扇子下的笑颜巧的被聂子画眼尖瞧见了。
聂子画将僵持的笑颜收了起来,有些不满,道:“哥哥这是又听谁说的?真不知谁的嘴那么碎。”
她的眼睛定在千佶身上,干瞪着他,脸上露出了怒气。
“你就别管是谁说,只管告与我,是谁?”聂永钰从剑眉散发出的怒气清晰可见。
聂子画没有回答聂永钰的话,而是怒向千佶,说道:“你跟他说我去私会,就没跟他说,我每日见的是谁?”
聂子画说出这话时,聂永钰不明她是何意,瞧见聂子画眸中定在千佶身上,才转头看向千佶,二人一脸不解,
同道:
“我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
见这二人的反应,聂子画暗觉自己似错怪了人,双颊一红,连吐字都不清:“那,那他,怎会如此问我……”后一句她的语气渐渐小了,莫名心虚起来,没了底气。
理了理聂子画的意思,聂永钰才明白过来,道:“不是他说的,是大夫人托信告与我,我这才赶了回来。”
聂永钰的语气总算平缓了下来,怒气才莫名消了。
一听到大夫人这三个字,聂子画就来气:“又是她!哥哥怎么不问她是怎么胡弄是非的?”
“姑娘,隔墙有耳。”在一旁的朱有玉开口提醒了一句。
聂永钰抬眸看了她一眼。
聂子画怒气冲冲:“管它,不管有耳没耳,都能胡诌一则故事来。”
聂永钰移开了眼,又问了一句:“这么说是没有?”
“没有。”
漫天突然静谧了下来,耳中只有微风吹拂过的声音,聂永钰身后的千佶依旧拿着扇子掩脸笑着。
聂子画的眼睛一直落在千佶身上,他的一系列动作,表情又尽在她眼里。
他这是在笑话她!
聂子画看不过眼,道:“你还笑,怎么没跟我哥哥解释!”
千佶收住了扇子,温和一道:“他从江南回来便是一张臭脸,我问他他也不理我,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原来是因为你‘私会’。”
聂子画突然莫名急了:“你还拿这个来笑话我,他不懂我,你还能不懂我不成?”
此话一出,这漫天又立即静了下来,唯有叶子发出了摩擦时的声响,雀儿在枝上的啼音。
院中的布置极简,大多属植物最多,如今正直秋季,平日满院子的葱绿渐而退了色,变成褐银色,这个院子也冷清了起来,今日好不容易热闹了一回。
一旁的梅树渐而将要换上了新装,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偏就闻到了一股清香,沁入一人心里,直至心田。
千佶又打开了扇子,温和一笑,道:“我忽而发觉你这建安四大才女因采风,也会有被传成如此佳话,就不知当日那幅画上的提字是否是你自己作的……”
他这话实是讽刺,可聂子画未有怒气,她听言他话中之意,心中莫名有些暖意。
他已然释解一切。
可她还是眯着眼看着他,道:“你是何意?”
“说到这份上了,画丫头你还不明白?”
聂子画不明:“嗯?”
他又缓缓道来:“据说建安中秋有灯会,灯会上可会诗友,小小切磋,画丫头你觉得如何。”
“自是好,那日我定能让你心服口服。”
聂永钰听着自家妹妹这口气,知道她是个高傲的,容不得别人质疑她的才艺,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他也是知晓千佶是个才人,只是不愿走仕途,也就耽误了他这个奇才,聂子画只读过几本书,又怎能让他心服口服。
朱有玉在也是哭笑不得,也在一旁摇了摇头,觉得自家姑娘实是心有些大。
聂子画见这二人的反应,心中有些不满,道:“你们这是何反应?”
聂永钰与朱有玉朝在彼此看了一眼,谁都未说一句话。朱有玉头一抬,与聂永钰对上眼,感觉他的目光游戏灼热,便娇羞地低下了头。
聂子画欲要再言语,千佶便将聂永钰拉走,只道:“今日事多繁忙,便不聊了,画丫头,期待我的心服口服。”
聂子画还未出言,这二人早已转身走了,她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眸中暗淡无色。
这二人走后没多久,聂永难又光临了子画轩,他是偷溜进的子画轩,一来便嚷着馋了子画轩的糕饼,正巧见亭中摆好的茶点,未顾半分,便直冲亭中来,抓着一块便往嘴里送,似饿疯般,吃了好些块。
聂子画见状,倒了杯茶水移到他面前,道:“你这是饿了几天?慢些吃。”
聂永唯将那杯茶水喝下肚后,擦了擦嘴角,才说道:“可馋死我了,现今二姐姐都不给我吃这些,功课又多,也没闲时吃东西。”
聂子画皱了眉,有些心疼,这才四岁便要如此严苛,可又想想自个当年又何常不是如此,只叹了一口气,道:“二姐姐也都是为了你好,你日后但凡有所成就,她也欣慰。”
聂永唯抬眼,对上聂子画的双眸,蠕动了嘴唇:“那画姐姐呢,我日后若有所成就,你会以我为傲吗?”
聂子画一笑,“自然,你可是我弟弟啊。”
聂永唯盯着她嘴角的笑颜片刻,不语。
聂子画忽而见他不语,反问道:“怎么了?”
聂永唯这时想起前段时间他在病中发生的事,低下了头,盯着面前的茶杯,说道:“方才在通往姐姐院子的小径上,碰着了大哥,和一位白衣哥哥。”
他欲要想说什么,却未有开口。
“嗯,大哥方才回来。”
聂永唯攥紧着小拳头,又抬起头来,道:“姐姐与那白衣哥哥是什么关系?”
聂子画心跳忽而一颤,眸中中闪过一抹慌乱。
他与她是何关系?这是个难题。
半响,聂子画才说道:“朋友罢了。”
“当真只是……”
“姑娘,瑜王这会来了府中,说是找你有事儿。”茗香这会已入了亭中,向聂子画禀报事宜,不知打断了聂永唯的话。
聂子画还未说话,聂永唯便先回道:“画姐姐不见他,叫他早些回去,少纠缠画姐姐。”
聂子画拿起了面前的茶杯,抿一小口,放下,才转头看着聂永唯,说道:“你不怕他?”
“自然不怕。”
聂子画只觉得他还小,童言无忌,可她也不能放任他如此,启唇教诲道:“你心不怕,也只因你还小,父亲早些年也教诲你,尊卑有礼,瑜王是尊者,你我二人于他皆是卑者,则,有些事不能胡做、胡说。”
聂永唯心中也知晓这些,只是聂子画说得他不敢再言语。
聂子画又转头问茗香:“可是何事?”
“瑜王殿下说中秋灯会想邀你一同去耍玩。”
聂子画一听到中秋,便想起了千佶方才对她所言,握紧了拳头,明中闪过一抹难色,思忖片刻,才说道:“怕是不能,你去回他,就说我中秋灯会另有事,不能陪同。”
“这……可殿下现说想见姑娘一面。”
“如今建安城中谣言满城飞,还是少往来的好。”
茗香明了,点头应是,便回去回话。
聂永唯在一旁听言聂子画如
此做法,与她方才教诲他的话语皆不合,便开口问道:“姐姐这又是为
何?”
聂子画自是明了他的所惑,“于我而言名节更为重要。”
瑜王已在堂厅等候聂子画片刻,待看到茗香回来,便起身急道:“如何?姝怀人呢?”
他望过茗香身后,未见到聂子画,便有些失落。
茗香也只敢将聂子画的话一一告与瑜王。
瑜王听后,紧攥着拳头,似有一口气闷在心里头,堵住血流,难受极了。但聂子画说的也是实话,他只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