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嗯?怎么了法登。”
阿诺思隐匿在黑暗之中,几个纵身就越过几个回廊。
这一刻,她将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即使沐浴于富丽堂皇的灯光之下,她也完全没有丝毫突兀。和谐的让人擦身而过也只觉得那是空气——假如有人还活着也是完全注意不到居然会有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的身边晃来晃去。
法登想说的话是想表达自己的惊讶的,但比惊讶更多的,是无语。
因为他清楚的看着他的主人,来来回回几个楼层,就把窗子、大门小门之类的锁了个干净。
“您……”
阿诺思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不急着去解开法登的疑惑。她驻足于某个房间的吊灯之上,看着昏暗的房间里正试图打开房门的某个黑影,嘴角缓缓上扬。
“法登。”直到观察到那个黑影已经三番四次失败之后,阿诺思才叫了一声法登。“你能察觉到那个人此时此刻的心情吗?”
“这是当然的。”
他并不蠢,即使不能去窥读阿诺思的内心,他也觉得此人的心情也有几分泄气了。
“我不需要一个连这种困境都无法解开的手下。我想知道的,是他们能在这个环境下能做出什么。是直接破坏它引起我的注意力和我打一场呢?还是有什么出乎我的意料的想法呢?我觉得我的要求并不高。”
法登清楚的,只要阿诺思愿意,他们死在这个地方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但他沉默下来,没有应声。
眼下那个人已经坐到一旁歇息。虽然说是休息,但是他也不敢大声喘息,生怕引来谁的注意。可他哪里知道他最担心的那个人就在吊灯上呢?
这个人正是三个男人之中最为莽撞冲动的那个人,模样有几分山野村夫的精悍之色,看着像是打手。为了几晚的小聚会,他还好生打扮了一番,其实也是无用功。他此时是真的像个莽夫,坐在一旁,一身冷汗。
该死的!
男人只能咬咬牙在心里狠骂阿诺思。
其实他是完全有能力冲开这个小小的限制的,能用蛮力解决的事在他看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一旦他这么做了,难免会引起按个黑衣少年的注意力。这样子岂不是得不偿失?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牺牲自己,把自己当作诱饵,让别人有些许时间逃出去。
该怎么选择?
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阿诺思悄声离去了。
时间还有大把,她并不急着要现在就看出他们的一番作为。
转瞬,她就看到了正在一个转角打算拆开窗子的女人,那正是她方才恐吓的最狠的那个女人,女人较好的面容上在窗户投来的冷冷的月光下更是苍白。她的呼吸也乱了。但也没有放松警惕。
夜色,正是深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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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斯文男人靠在角落里,正缓着呼吸。忽然耳边的声音一起,使他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冷静下来发现是自己的伙伴。他就放松下来,尽量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在这儿,斯坦德。”
在他身边出声的正是那个阴沉的男子,斯坦德。斯坦德手里撑着拐杖,脸上却是一派自然的神色,丝毫没有紧张。斯坦德这副模样看得斯文男子十分奇怪。
“你已经有办法出去了?”
“没有。”然而斯坦德只是耸了耸肩。
斯文男子:“……????”
“金迪,明明服从她是最好的选择,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不选择这个选项呢?”
“斯坦德,我觉得你这个问题过于愚蠢了。”金迪挑了挑眉,接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距离这个捉迷藏开始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
“你是担心飓风和碧娜汀吗?”
“……”金迪垂眸看着手上的怀表沉默了一阵,随即随便就塞入了裤带。他抬眼,一双金丝框边眼镜下的灰金色眼眸看了眼斯坦德。“并没有多少担心。”
斯坦德回视他。说出来的却是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今日的花在清晨结出花骨朵,正午时绽放,只是到了夜晚时,它已经被埋葬了六英尺深的泥土里。”
金迪皱了皱眉头,随即站起来,往着深邃的走廊那边跑去,“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斯坦德不急不忙的站起来,看着已经跑远的金迪,转身朝着反方向去了。
“主人呢,你能听得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嗯,看嘴型能知道。”
“……”
“怎么了?”
“不…没什么。”
阿诺思不再多问。然而法登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小技能,好让主人知道“啊,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技能!”这样。
看来是没什么可炫耀的了。
这个主人,很全能。
这么一会儿下来,阿诺思已经看遍了众人的行踪。目前的情况来说,那个粗鲁的莽夫、也就是飓风,和碧娜汀是在试图突破她设下的障碍,想直接通过门窗之类逃脱,而另外,金迪试图突破到一楼,一路上突破一道道障碍的手法让阿诺思觉得称得上是漂亮。那个撑着拐杖的男人,斯坦德则是让阿诺思没有多上心。
只是对于正在突破重围的及人来说,阿诺思许久不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已经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了。
飓风已经在那扇门前挣扎了十分钟,他此时额头上汗水不断,却不是累的,而是在这种幽闭的坏境和心理上的紧张这样双重压力之下已经不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
他现在真的很想一拳把眼前的门给砸掉!
黑暗之中,他已经急的红了眼!
“嘭!”
“……”
几乎是同时,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停下了动作。
————有人发出了动静!
“哈…”
黑暗之中一声诡谲的轻笑轻轻回答。
随即,是那双猛然睁大暴露在灯火之下的黑眸——一股热烈的血光杀意恍然而过!
“呼……”发出声音的自然是已经濒临崩溃的飓风,九尺高的男人气喘吁吁的站在被打碎的门废渣中,再看他身后那个黑黝黝的房间,竟是连门带墙都没了大半的踪影。而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垂下的手伤痕累累。
那个少年——那个少年不要一会儿就能找到他!
脑海里这样的警惕一闪而过,就使他昏花的双眼恢复状态,深呼吸一口气,紧张感更加清晰。
趁现在、快走!
脑子里紧绷的理智告诉他快速离开这个案发现场。
“——啊!”
然而还不等他转身刚踏出脚步,身后一道锐利的女人的声音就贯彻了众人的耳廓。飓风几乎是条件性就升起一股无名的恐惧,他无声的咽了口口水,睁着一双红丝未退的双眼,一脸苍白的缓缓转头……
一抹猩红渐渐流淌,还有一双黑色的鞋尖映入眼帘。
视线渐渐上移。
见到的,却是那紫衣女人散落的长发。
黑色鞋尖的主人正是那黑衣少年。少年屹立不动,四面八方的烛火都照着他,照亮了他脸上的獠牙面具,那裸露在外的莹白的手,那手上的利刃。那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却怎么都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丝生气。
也不知怎么,飓风不敢踏出脚,连眼睛也不眨。
喉咙里做痒,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刺鼻的腥味无不是在告诉他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少年松开了手,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之后,紫衣女人的首项就滚落在飓风的脚下。
飓风只觉得头晕眼花,一阵腿软,就跪倒了地上。
戴着獠牙面具的少年周身的杀气如此锐利,几乎要攥紧他的心脏——这怎么可能呢?那都是因为他的恐惧罢了!
他赢不了他,赢不了。
“我输了。”
少年屹立不动。然而一瞬之间他头也不转的就将手上的匕首甩出!
登时,一声闷哼在天花板上响起。声音的主人也不再隐藏,跳了下来。原来是斯坦德。
飓风头也不抬,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十分灰败。
“别、请等一下,我也是想认输的。”
斯坦德却浑然不觉手上的伤口,尬笑着拔掉手臂上见了血的匕首。
阿诺思在面具之后的双眸波澜不惊。却是转身走了。
这样的少年让两人捉摸不透,只是看着渐渐走远的少年,斯坦德心底却莫名涌上一股不安。他抿了抿唇,看着瘫倒在地脸色难看双眼无神的飓风,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再看了一眼脚下那女人的首项,一股凉意攀上脊背,斯坦德一瞬间头皮发麻。
那个黑衣少年的趣味真是独特,竟然喜欢取人首……
算了,反正在这个世界的黑暗里,多的是见不得人的趣味。斯坦德在心里嘀咕着,忙将飓风带离这个地方。
而此时,别墅一楼。
西装革履的男人发丝凌乱,神色苍白慌张的在楼梯上狂奔,好几次差点踉跄跌倒滚落楼梯。此人正是金迪。
趁着方才三人对峙的三分钟,他发现了这个别墅构造的漏洞。确实,以他的能力来说,这种别墅城堡应该是他很熟悉的构造才对。但是因为队友的配合度太低,而且又被高压力高紧张所威胁,他不得不花费了一个小时才发现这个漏洞。
金迪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做法,已经抛弃了队友。
但是……他想不到任何办法、任何可以带着队友们一起逃出去的办法!
那个人,太强了。
他感觉喉咙气管里被呼吸的急促弄得生疼。
不可否认,他恐惧。
他从小,和唯一的妹妹活在一个贫困的山村里。那个山村处在北方,常常是刺骨干燥的冬天多过夏天;又处在两国交界,很混乱,常常被土匪乃至军官洗劫。村子的地又贫瘠,唯一的水源也受了敌国工厂的污染。没有食物、衣不遮体、疾病弥漫……他在那样的坏境下苟且偷生,偷东西、抢劫、带着几个小孩去偷军粮,甚至是为了一口食物而杀了过往的旅人……什么都做过了。
这样的生活,在他十三岁时结束了。
两国开战,敌军很快就攻占了这个小村子。
他最为印象深刻的,是那个敌军之中被人称为“神官”的人。
他眉目慈祥,年逾四十。一身长袍如圣人。
他以为他会救下这个村子。
但是,在村子里死死信奉神教的老人们去祈求他时,他说。
“贱民。”
“身上有病还出来乱跑……准备好火,全部杀了烧成灰!”
“大人,留几个女人下来吧,哈哈哈哈哈、再不然几个小女孩也行!”
然后,这位眉目慈祥的老人就缓缓看向他身后的妹妹,说,“可以。”
就这样,他被军人打晕,就带走了他的小妹。等他醒来时,跑出屋子,看见的却是一具具尸体,幸存的人不是自杀就是逃走。他找,疯了似的找,找到的,却是他那年幼的妹妹受尽屈辱、沾满泥土血秽的尸体。
他恨。却无法报仇,甚至在之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他也总是幸运的逃过,而他身边的人,都走了。
渐渐的,他习惯了为自己而活。
之后流浪一年,他就加入了杀手组织。
在那个组织里,像他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在这样的生活下,他已经习惯了收取生命的工作,却在今天……他再次回忆到了这种绝望!
明明屈服就可以活着……但是他实在是无法认同!他无法认同那个少年,他恨神教,也恨那活在神教庇护下的贵族!
他要活下去!只为了自己!
眼见着,就要到门口了。
“你好,先生。”
一道獠牙面具近在咫尺。
金迪的呼吸直接顿住了,他来不及震惊就撞入了那面具狐狸眼里那双黑眸。
仿佛万丈深渊的魔鬼来索命。
扑通一声,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他仰着头,眼镜之下,是一双陷入了绝望的眸。
阿诺思看着他,平静无比。“你认输吗?”
“……”
认输?
认输了,他就能活下去了是吗?
……不!
不、不、不!他绝不认可那种人、他……
“啊!!!——”
金迪仿佛发了疯一般,从腰间拔出匕首就冲了上去!
然而,在阿诺思眼里,在他这种状态下的攻击完全就是自杀。所以,她也毫不留情,擒住男人的手腕一个用力,金迪手中的匕首松开了!黑衣少年一把接住就往他已经失去重心的身体正中腹部来了一刀。
一声闷响,男人的身体倒在阿诺思的面前,血红的液体从腹部顺着大理石地板流淌,在屋顶的天花板的吊灯下,那光芒如此华美。
阿诺思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男人,匕首在其身上擦净了血迹,就走了。
“主人,他还没死。”
“嗯。”
法登闭嘴,乖乖不再过问。
阿诺思看了看大厅里的摆钟。现在已是凌晨四点。
整场“游戏”从凌晨两点半开始,到凌晨四点结束,花费一个半钟。她和明是一点半左右潜入,那么,就是说,两个半小时内,整个城堡别墅二百五十九个人,全部覆灭。
这样的速度不得不说实在是,太慢了。
这个身子还是不够灵活。不,不如说,还没有经历过那种厮杀的感觉,所以不怎么熟练。
那边的楼梯,斯坦德已经扶着飓风下来了。斯坦德瞧见瘫倒在地一片血红便知道了。缄默着没有过多注意,跟在阿诺思的后面,跟着走出了大门。
结束了。
望着黑夜中那一轮明月,斯坦德松了口气。
阿诺思却止步了。
“…大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斯坦德精神完全松懈下来了,他现在对于这位小少年、不,小少女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有一丝丝的疑虑。
“看来,是我大意了。”阿诺思在面具之下的唇角缓缓上扬,“还有不少人呐。”
她只需要集中注意力调动一些魔力就可以看见空气里人们隐藏起的魔力因子。经过验证,这种能力只有她有,对她来说,这种能力有无有都是一样的。因为身为一个杀手,不依赖这些,也完全知道大概有多少人在黑暗里隐匿着。
比如现在。
大概是五十来个人吧。准确一点用上能力的话,那就是四十五个人。
其中有一个人,尤为强大。
她还想回去睡个好觉呢……
“你带着那个人,提高警惕。”阿诺思沉着着回答了斯坦德一句,抽出匕首顺手甩了个刀花,“明!”
一抹黑影跃到阿诺思身边,阿诺思瞥了眼,却看见他手臂上一道伤痕正流着血,身上也有些布料破碎、擦伤。这伤痕,在赌局开始之前可是没有的,再加上她在赌局时间内派他监督城堡周围。
看来,这些人来者不善。
说时迟那时快,阿诺思手上匕首还没等热乎就反手朝着身侧而去,如离弦之箭,生生刮裂了空气,在半空之中与另一把匕首正撞个着、擦出一道冷光!
一股杀气,弥漫在月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