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数万平米的环形斗场,这一刻,万籁俱寂,十万名观众屏息,等待斗场中央的智言魔法师宣布比赛结果。
“光明之神见证,这一届的魔武竞技冠军是——藤百焱!”
“噢!”
震天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人们激动地站起来,纷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鲜花水果向年轻的冠军扔去。
而八百名参赛者剩下的七百九十九位,统统被遗忘在黑暗的角落。他们从参赛通道默默退场,脸上表情复杂多样,有不甘、有落寂、有悲伤,也有……讽刺和嘲笑。
“贵族子弟又怎么样?还不是输得像只斗败的狗!”
“看,猫男在和他说话,他也要堕落了!”
“猫男太恶心了!”
……
人流好像被无形的屏障分成两路,只剩两个人无言对视。
紫袍少年面色冷漠地看了对方一眼,就要错身过去,却被肩膀上趴了一只黑猫的白衣少年拦住。
白衣少年微笑地伸出右手,“你好,格兰里?藤?岚先生,初次见面,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乌心,也就是你们口中猫男。”语调轻快又亲切,好像在和久违的老朋友打招呼。
藤岚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低哑的嗓音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境,“滚开。”即使是粗俗的词,从这个家教良好的少年口中发出,依然充满居高临下的矜贵和优雅。
“好的。”乌心顺从地退开一步,笑容不变,“不过你真的准备忍受下去吗?被远不如你的大哥压在头上,一次一次,变本加厉,永无翻身之日!你明明是这么优秀的人才。”
“再说一次,滚开。”藤岚抬头静静注视着他,漂亮的冰紫色眼眸内波涛翻涌,仿佛被逼至绝路的困兽,只要兽笼产生一丝裂缝,便会脱笼而出,搅得天翻地覆!
“OK!”乌心这一次真的把路让开了,“既然你非要做个窝囊废,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喃喃着:“可惜了,可惜了。”摇头叹气地离开。
藤岚握紧拳头,骨头咯吱作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愤慨和不甘,快步离开。
乌心回头看了一眼藤岚的背影,伸手去挠肩上的黑猫,顽皮地笑道:“大白,你说都这样了,他该动心了吧。”
黑猫的细瞳闪过一丝阴鸷,毫不犹豫地咬住乌心的手指,瞬间鲜血流出。
乌心痛得龇牙咧嘴,“这么暴力,活该没有母猫看上你。”
黑猫优雅地调转身子,尾巴却以破空之势狠狠甩向乌心的脸。乌心本就灰灰黑黑的脸瞬间多了一道鲜明的红痕,惨不忍睹。
他揉了揉脸,撇嘴,“不跟小畜生计较。”
漫无目的地走着,乌心逐渐来到学院外沿的小街。今日的小街格外冷清,人们都跑去看学院的年度竞技了。
“妈妈,我要吃云朵糖。”
乌心下意识地看过去,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和她的父母。
小女孩捧着冰淇淋吃得满嘴都是,眼睛却还盯着形状各异的云朵糖。她的爸爸便去买了,她妈妈无奈地蹲下来给她擦嘴。
“艾儿要吃两个。”小女孩不忘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不行,再吃你的小肚子要撑破了。”
“爸爸坏,不疼艾儿……”
黑猫发觉自己的坐骑半天不动弹,懒洋洋地成开眼,发现乌心正看着对面一家三口发呆。
阳光明媚,投射在一家三口身上,洋洋洒洒的,竟有几分看不真切的朦胧和虚幻,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乌心!臭小子!别跑!”
“傻子才不跑!胖大叔你追不上我!”
乡村崎岖的小道上,胖墩墩的中年大叔追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得气喘吁吁,嘴里叫骂:“臭小子看不打断你的腿!又来偷我家的药草!”
“切,你家一个大药园子,几根草算什么?小气鬼没老婆!”
“我要揍死你!”
……
绕了小村跑了两圈,胖大叔跑不动,放弃回去了。
乌心松了口气,快步跑回家。一打开家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伴着费劲的咳嗽声。
“乌心,回来了?”
乌心随意应了一声,熟练地把药草丢进炉子里。“妈,下午我想出去玩。”
“不行,听说红十字强盗团最近流窜到我们这块地方,这段时间给我老实呆在家里。”
乌心不吭声,乌心的妈妈以为他听进去了,便重新靠回枕头上,过了一会儿又咳嗽起来。
乌心把熬好的药草端给妈妈,看着她喝下去,才道:“那我出去玩了。”不等她回应,一溜烟跑出去。
他远远看见同村的莉莉在采花,哼着欢快的歌儿,尽管曲不成调,依然开心地好像满溢的泉水。
他恶作剧心起,抓了一只毛毛虫,蹑手蹑脚地靠近莉莉,突然扔进莉莉脖子里!
莉莉尖叫起来。
不远处的艾伦快步跑来,帮莉莉取出毛毛虫,指责乌心,“你怎么又欺负女孩子!”
乌心撇撇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满是补丁,看不出原色的衣服。
艾伦总是算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明明也是个臭小子,却喜欢像大人一样教训同龄人。
莉莉立刻扑进艾伦怀里哇哇大哭,夹杂着对乌心的控诉。
乌心故意做鬼脸,“男的女的亲亲抱抱,不要脸。”
艾伦立刻板起脸,莉莉也羞得后退两步,却用眼角偷偷瞧艾伦。
乌心觉得这一幕很刺眼,尤其是莉莉可爱的脸颊上那两朵红云。
尚年少的他不明白这种酸酸微苦的心情代表什么,所以只能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不满,抓起两团土分别往两人身上扔去。
转身就跑!
莉莉气得也抓起一把土往他扔去,砸得正着,乌心却挺得意,因为这个时候莉莉的眼里没有艾伦只有他。
他一怔,眼前场景尽数模糊。
漫天大火包围了小山村,凶狠的强盗团夹马而过,所过之处,凄厉的惨叫,尸横遍野。
强盗放肆地大笑!
“兄弟们,女人们尽管上,男的全宰了!”
乌心被妈妈塞进床底,亲眼看见病弱的母亲被凶神恶煞的强盗推倒……
他疯一般地冲出来,然后一支长剑刺穿他的心脏!
视线最后定格在妈妈痛苦而绝望的脸上,染上一片猩红,再演变落寂的灰白,最后堕入无边际的黑暗……
就在他以为将伴黑暗永眠的时候,一缕光芒投射而来。而后光芒急速扩大,一个巨大的石轮从天而降,伴着悠远祥和的梵音,缓慢却永不停歇地转动着。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和他说过的命运石轮,世上最公平最无情的主宰。当人们处于命运的分叉口时,命运石轮便会悄然而至,只是大多数人都看不见它。它随机地选择,不负责任地将人推向未知的境地。
“那什么人可以看见命运之轮?”年幼的乌心懵懂地发问。
母亲眼里闪过狂热的崇拜,“那是屹立于天地的绝对强者!还有,”语调直转而下,带着冰凉的嘲讽,“幸运的死人。”
他就是那个幸运的死人吗?
石轮终于落到地上,一道黑影从耀眼的光芒中闪出,轻盈地落在乌心面前。
“死了?”
这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傲慢地绕着乌心走了一圈,吐出雌雄莫辩的声音。
“啧,心脏都穿透了,没救了。”
乌心心中绝望,却伴着另一股莫名的期待油然而生。
“当人们处于命运的分叉口时,命运石轮便会悄然而至……”
命运石轮来了,说明他正处于命运的分叉口。也就是说,除了死,他还有别的道路可选!
“我、我不想死……”他挣扎地喊出声。
听到黑猫一声嗤笑,这回直接跳到他的身上,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只能看见猫爪子在他的心脏上方按了按。
“轨迹之外的存在必须付出代价,汝可愿与吾为契?”
“什么?”
“以……”
乌心不知为何听不清黑猫接下来的话,在黑猫读完一段长长的契约后,双瞳冰冷地注视着他,求生的渴望胜过一切,他脱口而出,“我愿意!”
石轮霎时光芒大绽,巨大的光圈将他吞没!
清晨,空气中漂浮着淡淡清新的水汽,乌心在微凉中清醒。
他好像做了一段很长很真实的噩梦,心脏还隐隐作痛。然而来不及庆幸这只是一场梦,睁开眼,入目便是焦黑的房屋残骸和遍地的横尸!
他瞪大眼睛,惊骇地惨叫出声,然后疯一般地往家冲去!
路上被好几具尸体绊倒,有看守药园的胖大叔、小大人艾伦……最后那具面目全非的小尸体甚至不着寸缕,下身扭曲,瞪着惊恐的眼睛,仿佛在怨恨地诅咒!再不复曾经的天真可爱,那是莉莉!
他惊惧之下竟然踢了一脚尸体,随即懊悔,却顾不上其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屋,然后便是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母亲,两腿张开至变形,尸体并未完全烧焦,至少面部表情是清晰的。他看见她最后的表情却是笑,凄凉、无力、怨恨、诅咒,参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的笑容!双目圆睁,脖子扭曲,冰冷而漠然地注视着来者。
印象中的母亲始终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愿与村子里的其他女人来往。村子里有很多关于母亲的闲言闲语,说她未婚生子、是某个贵族财主的情妇……版本千奇百怪,母亲从来不屑一顾,但是他不能忍受别人连带对他的嘲笑,经常对村子里的人恶作剧。
母亲很少说话,唯有一句母亲的话,他深刻于心,那就是无论遭遇了多么巨大的痛苦,过程中即使哭泣,即使怨恨,到最后,都一定要笑,笑得比任何人都灿烂,只有笑容不会被人看轻。
那是深深烙印于骨血中的母亲的骄傲!
“呵——呵……”
他咧嘴发出诡异的笑声,双眼却睁得无比大,充斥着恐惧和绝望。
“妈妈,不要死……”
“呵呵……”
“我该怎么办?”
“呵呵……”
“我想杀人,我要杀了那群人!”
“呵呵呵呵……”
他仰躺在地上,房顶已经被烧没了,灿烂的阳光直接投射进眼睛,他眨也不眨,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妈妈,好刺眼……”
乌心花了三天,把村子里的人全部埋葬,歪歪扭扭地插上木牌。木牌上没有墓志铭,连死者的名字也没有,他只是一个小山村的普通孩子,根本不识字。
但是他在妈妈的木牌上画了一个太阳,莉莉的木牌上画了月亮,其他村民是或多或少的星星。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轻声呼唤:“大白,你在哪里?”
猫爪迅猛而至,直接抓向他的脸,他惊得往后跌坐在地上,恰好躲过一劫。
黑猫轻盈地落在地上,斜眼看他,猫瞳一闪一闪,仿佛在说:再敢用蠢鹅的名字叫我,我可以让你尝尝再次死亡的滋味!
乌心害怕得缩了缩身子。
他是不甘愿被一只小动物压制的,从小到大被他折腾死的小动物不计其数,他没有女孩子那种对于小动物的喜爱之情,在他眼里,小动物就是狡猾的钱币,为了填饱他的肚子和换取母亲的药。
但这只猫出现得太离奇,他至今不知道他死而复生的事情是真是假,因为这只猫除了像梦里一样傲慢,没有和其他猫不同的地方,更不会口吐人言。
没有行李可收拾,他两手空空地走出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山村,只藏了一绺母亲烧得半焦的头发在贴身的口袋里。
眼中闪过恨意。
他要报仇!
红十字强盗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