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心饿得眼冒金星。
他没有离开过村子，最多只在附近的山上乱跑，走到最近镇子的过程中，他迷了好几次路，一路上抓些小动物吃，走烂了鞋底，终于远远望见了城镇繁华的影子。
大街上充斥着小贩的吆喝声。
面包和肉制品的香味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乌心直勾勾地盯着一个面包坊，柜台上整齐排放着造型各异却同样诱人的面包，仿佛顽劣的小恶魔在冲他龇牙咧嘴——
有本事来吃我！来啊来啊！
肚子不争气地哀嚎着，他狠狠咽了口口水，走上去，“大叔，能不能……”
“臭小子滚开，别把我家的面包熏臭了！”
还未走近，面包房的主人就发出厌恶的吆喝。
长达半个月的野人生活，乌心的形象比流浪汉还要糟糕，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阵阵恶臭。
他羞耻地转身就走！
原本对大城镇怀有的期待被这一句话打击得支离破碎。
“喂，等等。”
没走多远，一个少女气喘吁吁地追上她，“我是面包坊店主的女儿，我爸爸最近心情不好，你不要生气，这个给你吃。”双手递过来一个看起来普通，分量却十分足的面包。
香喷喷的，勾人馋虫。
少女长相普通，身材胖乎乎的，和她手里的面包相得益彰，但这一刻落在乌心眼里，却觉得比莉莉还要可爱。
他突然有些自卑，后退一步，并不想接受这样的施舍，但为了面子饿肚子显然是一种极愚蠢的行为。
“谢、谢……”
抗拒不了大面包的诱惑，他接过来，大口往嘴里塞。
好久没有这么幸福的感觉了！
然而，吃了几口，他发觉不对劲，一股奇怪的呛味从口腔里窜出来。他忍无可忍一口喷出来，满脸通红，大咳不止。
前一刻还笑容温驯的少女突然面目狰狞，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哈哈大笑：“臭乞丐，只配吃馊了的芥末面包，不对，连乞丐都不吃哈哈哈哈！”
乌心愤怒地扬起拳头，少女吓得转身就跑。他没有追上去，抬脚将剩下的面包踩烂，然后捡起几块石头，跑回面包坊，往橱窗狠狠砸过去。
“嘭！”
巨大的玻璃破碎声把店家父女和顾客吓得尖叫连连。
他快意地大笑，把积攒了一个月的怨愤借此统统发泄出来。
黑猫站在不远处，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发出一声讽刺的喷气。
然而，没有高兴多久。乌心很快被镇子里的城卫兵抓到，扔进监狱里。
和明亮的大街截然不同，这里又脏又臭，充斥着鬼哭狼嚎。
和乌心一个监狱的都是些大汉，看见新人是小个子，纷纷露出邪恶的嘴脸，把他包围起来。
乌心害怕地退到墙角，下意识地去寻找黑猫的身影，但它并不在。
“那个……各位大叔……”
“臭小子，你叫谁大叔呢？给我喊爷爷！”
伴随厉喝，一只拳头狠狠打向他的小腹，他的嘴巴和鼻子瞬间喷出水来，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啊——啊——”嘶哑而无力。
“哈哈哈哈……”
大多数监狱都有这样的传统，要给与新人特别招待，至于招待到什么份上，就得看新人的运气了。
一个下午，乌心都是在拳打脚踢中度过的。
发晚饭的时候，所有人蜂拥过去抢饭吃，他才逃过一劫。咳着血，撑着墙壁坐起来，目光怨恨地盯着前面那些抢食的猪，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光明神在上，为什么要让这些恶徒活在世上，去伤害无辜的人们？
乌心所在的青龑（yan）帝国举国信奉光明神和龙神。
光明神的教堂更是遍布全国各处。
在百姓心中，光明神是最伟大最仁慈的神，真诚的信仰可以让人们远离生老病死。而龙神则是帝国勇士们的信仰，他给与每个战士健壮的体魄和无穷的力量。
除此之外，各系魔法师会信仰本系的神，比如火神、水神、风神……但这一切都离乌心太远，他只在村子里的小教会里听过白胡子老头的祷告，生涩拗口的言语从老头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乌心听不懂，但一向顽劣的他在教会里，心绪便会不可思议地平和下来。
光明神在上，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拯救我？是因为我的信仰不够真诚吗？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追问，从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他想，或许神不会注意到他这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夜晚，四周围都是罪犯们的鼾声和磨牙声。
乌心怎么也睡不着，仇恨像一把刀，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血肉上切割。他多么希望自己手上能有一把真实的刀，那样就能把欺负过他的人统统都杀掉！
“你们这些下贱的人，都给我放手！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古德?菲利亚！是古德伯爵的儿子，唯一的儿子！竟然胆敢把我带到这种污秽的地方，我要把你们统统砍头……”
牢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和乌心差不多大的男孩被扔进来。
这个不知好歹的新人还在喋喋不休，一开始叫嚣着要把所有人砍头，一会儿有抱怨起这种地方连猪都不会住。
毫无疑问，新人遭遇了一场更加血腥的镇压，最后被扔到乌心所在的角落。
乌心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被菲利亚捕捉到了，大怒：“你笑什么？你敢嘲笑我！”
乌心笑得更加明显，而且满含讽刺，“就笑你了，想打架吗？”他是打不过穷凶恶极的罪犯，但对付一个和他差不多个头的小鬼……呵！
菲利亚果然被激怒，两个少年扭打成一团，给各自又增加了一批新伤。
乌心以为这个自称贵族家的小少爷是个没用的窝囊废，没想到打起架来格外狠，和普通的地皮无赖没什么区别。
在监狱里呆了近一星期，乌心总算被放了出去，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犯了偷窃罪的贵族少爷菲利亚。
乌心在镇中心的告示板上找到了有关红十字强盗团的消息。据说红十字发生了内讧，分裂成三支队伍，其中一支就在这附近扫荡没有战力的小村子。
同看告示板的人议论纷纷。
“强盗不会跑到我们这里来吧？”
“怎么可能？我们这里有卫兵，他们不敢来的。”
“是啊是啊，我们安全得很。”
……
全然置身事外的神态和口气。
乌心听到“红十字”三个字就愤怒得全身发抖，但他清楚光是愤怒于事无补，他连一个强盗都打不过，更别说一个强盗团！
“听说了吗？镇长准备出兵把附近那支红十字剿灭。”
“不可能，他哪来的胆子？”
“他叔叔是个小领主，告诉他抓住红十字就能补上一个男爵的空缺。”
“难怪，不过你怎么知道？”
“哼，我表姐的干妈妈的邻居的儿子的牌友在镇长家里做事。”
“强盗团可不好对付。”
“对，我听说……”
乌心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得知镇长的计划是派一批人混进强盗队伍，到时候和镇压的卫兵里应外合。
“听说正在招募人手呢，要豁出命去，一个人给一枚金币！”
“咝——这么多！老子这么大还没见过金币呢！”
“哈哈……”
乌心思量一番，决定加入这个敢死队，不仅有机会杀死那些强盗，金币也是他所需要的，不然别说报仇，活下去都是难事。
镇长家里已经等了不少人，都是盯着那枚金币来的。
乌心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自称古德子爵的儿子菲利亚，他也在应聘的人群里，正伸长了脖子看镇长来了没有。
“这不是伯爵家的少爷吗？怎么来这儿了？”
菲利亚反射性地跳起来，看见是乌心，立刻大叫：“关你什么事？你这个贱民，给本少爷滚远点！”
本来喧哗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盯着菲利亚，目露不善。
乌心嘲讽地笑。蠢货！
菲利亚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犯了众怒，不敢继续骂人，只得暗暗把这笔账记在乌心头上，用口型做：你给我等着！
乌心撇嘴，他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不傻，这菲利亚摆明是拿贵族身份当幌子到处骗人，谁见过贵族家的少爷会偷东西，还为了一枚金币把命豁出去？
等了一会儿，镇长出现了。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油光满面，笑呵呵的样子倒是看起来十分和善，他让管家给每个人发了一枚银币，然后道：“我会派一个人做为你们的领队，你们只要遵从他的安排，回来后就能拿到金币。”
听起来十分简单，每个人都很兴奋。
乌心掂量着手中的银币，心中澎湃，没想到大地方这么容易赚钱，只要他到时候小心谨慎，回来后银币就会变成金币。
一个金币是一百个银币，是一万个铜币！
乌心激动得两手颤抖，连忙握紧银币，藏进衣服口袋，和母亲的头发放在一起。
镇长看着所有人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样子，也乐呵呵的，又鼓舞了众人几句便离开了。
背过身后嘴角勾起一道冷笑。
趁现在多高兴一会儿吧，死了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镇长家很大，所有人在这里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镇长安排的领队来了。名叫力士，是一个很高壮的男人，背上背着一把大剑，不苟言笑，很多人猜测他是一个剑士，而且至少是中等剑士。
力士稍微操练了一下他们，叫他们硬背下几个暗号，这对良莠不齐的队伍就出发了。
他们伪装成流亡的犯人，无意中闯入红十字盗贼团流窜的范围，毫无疑问地被强盗团抓住了。
强盗们围住他们，磨刀霍霍。
领头人力士被带去和强盗团首领单独谈话，回来后，带来首领同意他们加入红十字强盗团的消息。强盗们集体“噢”了一声，说不出是兴奋有新伙伴的加入还是失望不能杀人。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批归顺红十字的人。
红十字内吸纳了各种各样的亡命之徒，单独加入有之，集体入伙也有之，所以力士带着几十个人前来并不稀奇。
首领的搭帐篷内，几个核心人员坐在一起。
“老大，他们可信吗？听说镇长召集人手要对付我们。”
“哼！兄弟们都是刀口舔血的，哪次收人没风险？而且最近收了那么多人，哪管得过来！”
“可是……”
“行啦，老三，不放心的话你就盯着，有什么问题随时报告给我。”
老三只得应承下来。不知怎么回事，他最近心绪很不平静，总感觉什么要发生什么事。
除了大小首领有帐篷，普通强盗一律睡在露天下，乌心这伙半俘虏半成员的人当然不能幸免。
新人连挡风的毛毯都没有，乌心只能和一群抠脚大汉挤在一起取暖。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没看见菲利亚的身影。
那个胆小鬼该不会逃了吧。
乌心很不屑，或许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至少他没有底气谎称自己是贵族家的少爷。
无论言行还是见识他都跟贵族完全沾不上边，哦，甚至连“贵族”两个字都不会写。
半夜，乌心被尿憋醒，跑出去解决生理需要，忽然看见菲利亚蹲在一棵树下鬼鬼祟祟地倒腾什么，然后左右看看无人后快速离开。
乌心快步走到那棵树下，发现一块地方的土是新的，他把新的土统统挖出来，发现了一枚戒指。
光秃秃的，铜制品，一看就不是高级货色。但菲利亚特别藏起来肯定有特殊的意义，乌心想了想，把戒指拿走，然后把土重新填回去。
他非常期待菲利亚发现戒指没了之后的惊慌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