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行，过青阳门，已经见有兵士拿了画报张贴，赫然就是我的模样，我有些胆怯，想拿了布匹包了头发，高欢拉住我的袖子，悄声在一侧说着，“别怕，他们认不出你，大胆往前走。”
我嗯了一声，微微低了头，避开士兵探寻的眼光，直直的往前走，那些士兵比对了手中纸张，果然放我过去。心下大喜，过了青阳门，再往前走就是景明寺，我料想高欢可是要我躲入寺庙。
我沿着寺庙的方向急促的走着，身后传来兵士的吆喝声，“前方那个女的，站住。”我只做不闻，大步往前走去。士兵往前追来，一把扯住我，我大惊之下，弯身待要拔出随身带的匕首，高欢转身上前，推了我一把，制止我待要拿匕首的手，又一步握住士兵的手，打量了一下四下无人，悄声说，“这位军爷，我们是北海王府上的，替王爷出门办点差事。”
“北海王？”那军士露出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高欢，一身简朴的衣着，却又露出仪态不凡。高欢自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可抵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那士兵见了自是心动，高欢上前小心翼翼的说道，“军爷你看。”他指着小字的一侧，上有南梁的印记，那人大惊看着高欢。
高欢忙捂着士兵的嘴，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入士兵手中，“军爷你看，这锭银子是昨个王爷刚赏赐下来的，我们寻常洛阳小民可是没有这些银子，王爷交代了下官带两个丫鬟去服侍……”高欢略带挤眉弄眼，元颢一入洛阳， 已经冲怒为红颜一次，爱好女色的名声早已传开，士兵也有所耳闻，此际听高欢如此说，自以为元颢又带人服侍宫外的红颜，心领神会。
拍拍高欢的肩膀，笑得别有意味，“兄弟，我懂，这差事不好干啊，去吧。”
高欢大大方方的应承，面露不好意思，转身递了个眼色，故意跋扈的说着，“还不走？”
我应了一声，赶忙跟上。边走边听身后有士兵高喝的声音，“王爷有令，对所有过路人等严加盘查，务必不让元子攸和尔朱英娥逃出洛阳城。”
我脸色惨白，高欢领了我们往一处狭窄小路走去。一路不曾停歇，我们紧随高欢身后，扒开河边的草丛， 一只小小的船儿停在水中，高欢拖出船儿。我瞬间明白，他是要沿着洛水南下或者北上。
我目视高欢，眼神担忧，“高大人，如今若是北上怕是困难重重，南军必定已经封锁南北之路。”
高欢边拿开遮盖船的杂草，边点头，“恩，北上的关卡必定已经被南军掌控，我们为今之计只有南下。”
“南下？可是，”我思索着南下之路，是要经过被把守的宫门，我们一男两女南下，若是再被人发现……
随着高欢打开仓板，我惊讶的住了嘴。船虽小，舱底却是空置的，而且搁置了两层船板，高欢一扯船边的渔网，竟是带出了大堆的鲜嫩的鱼。
他一抱拳，“对不起，委屈了娘娘，为今之计只有请娘娘躲于船舱之下。”
“好，”我应道，“那绿冉随我一起躲入舱中。”
“不可。”高欢制止我，我原以为他是要扮作渔夫，带我与绿冉二人度过关卡，他抽出腰间刀，割了些杂草放在舱底，“如今他们针对的是皇帝和皇后，尤其是皇后，这船不能承重，就让绿冉扮作渔妇，带娘娘随河往下，还记得咱们之前路过的那处讨要茶水的小院吗，那里已经被我买下，你们自行先去那里安歇即可。”
我大受感动，他处处为我考虑，如此体贴而又顾虑周全，我不由呆呆的看着他。他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愣了一下，跳上岸边，看了看绿冉，严肃的道，“只要过了宣阳门这一处关卡，就可保无虞，你可要细细应对。”
绿冉却极力推脱，“绿冉一个单身女子，自可以说是哪处高门大户人家撵出的丫鬟，还请大人护送娘娘去落脚点，万一路上有事，大人也可护娘娘无虞，绿冉自当谨慎行事，会从其他路途出城。”
“可是……”高欢尚且有顾虑。
绿冉对我一笑，又转头看向高欢，“大人，娘娘就交托给你了。”不待高欢说完，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绿冉。”我和高欢同时出声，她无视我们的呼唤，笑着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我和高欢无奈的对视一眼，他依旧紧皱眉头，却还是对我道，“不可再耽误了，委屈娘娘入舱吧。”
我点点头，依言在舱内躺下，刚割下的草还有些扎人，我蜷曲了躺下，他深深凝望我一眼，我们相视一笑，我对他是无尽的信任。盖上仓板，眼前是无尽的黑暗，我听见有物体撞击的声音，在木板上拍打的声音，有几滴腥臭的水滴落脸上，我知道是鱼倒入了舱内。
我身子摇晃一下，感受到船底水流动的声音。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听觉是最敏锐的，我感受着每一处水流的撞击声，此际心中竟没了害怕，倒是有一种逃脱的惬意感。
这种爽快的感觉很快就停止了，青阳门离宣阳门不远，就算走路也不过一个时辰，划船过来更是快。船一停，我听到士兵刁蛮的喝声。
“你是做什么的？”
我听高欢点头哈腰一副卑微的小民声音，“军爷，我是附近的渔民，刚从上游打了些鱼，在早市没卖出去，准备带回家。”
“上游？”士兵一听上游来了劲，如今上游之外还是北魏军人掌控之地，他们南梁对此很是谨慎，“把他抓起来，没准是北边皇帝派下来的探子。”
我心下大急，忍不住推仓板，鱼儿感受到震动，几个翻身，噼啪作响，抬起仓板的手感受到舱的重力，又落了回来，心知此刻自己不能大意了， 躲在舱下一动不动。
听舱外高欢不住声的求饶，“军爷，我家中还有七十的老母，我母亲还等这些鱼过日子。”
鱼又是一个翻身，在甲板上噼啪作响，我听有人砸吧嘴的声音，高欢心领神会，“军爷，你行行好，这些鱼是我孝敬军爷的，还望军爷以后行个方便，小的常年在这河上捕鱼，日后日日经过此处，必定给军爷挑个最大的。 这些兵士一路辛苦打来，本以为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却没想到好事一点没有，却依旧要风餐露宿夜不得眠的到处抓逃跑了的皇帝皇后，自觉苦不堪言，若不是陈大将军威名在，他们早跑窑子里寻乐了。
如今见高欢如此有眼色，而且还是南下不是北上，找茬的心也就淡了，装模作样的说着，“算你小子聪明。还不拿来。”
高欢把几个最大的鱼拴在一起给军爷提了，仓板又动了一下，我听着不是鱼的翻身，更不是我的动嘴。一个士兵怀疑的看着仓板，我听高欢骂骂咧咧，“这些鱼不听话就得教训。”他拿出一盆水泼在舱板上，带着鱼泡，鱼鳞与鱼血倒在船上，味道有几分恶心。一条鱼顺着水蹦跶了几下，士兵方才放松下来，高欢的话说的他非常满意，“恩，不听话的就得教训。将军也这么说。”
“是是。小民自当听从军爷命令，唯军爷马首是瞻。”高欢恭顺的送他们离去。我在船上放松下来，才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也不知是刚才被吓的汗水，还是舱上流下的水。
我听着船底传来的水流声，知道船又动了，方才放下心来。高欢划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我心知我们远离了危险，放下心来。想起刚才兵士的话，元子攸没有落入敌手，以他的手段必定可以东山再起。
昏昏沉沉中，忽听舱外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浅吟低唱，曲折婉转，带着一丝豪情与翩然独立于世间的逍遥。
船底流水声此际听来也变得美妙，父亲与元子攸都被抛到脑后，只愿此际时间长存。这般安详，如天上华光流动，为世间带来幸福；如永宁寺塔佛祖永世不变的笑容，在蓝天白云下灿放如盛夏之花。
“我们到了。”高欢用力掰开舱板，我笑着迎上他紧张的脸，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又摸摸脸，“可是有哪里不妥？”
我从舱内起身，扑落身上水珠，旋转了一圈，看着点滴鱼鳞从身上甩出，在看天光云影，山色斑斓，转而笑着和高欢说，“这一路的行船坐的甚为舒服，英娥在这里多谢高大人。”
他有些紧张般的看着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才板着脸无奈的和我说，“娘娘，如今形势紧张，凡事还需小心方可。”
“恩，”我依言做了个揖，“高兄放心，在此处穷乡僻壤之处，小的也必定谨慎，防止被隔壁二大爷家的小狗看上。”
他扑哧一乐，“竟如此……，”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娘娘还请快快上岸，以防万一。”
“恩，”我也心知事关重大，撩了裙摆步上岸，高欢把船拖上岸，又快速割了些草掩盖。布置妥当，方才对我一指，“娘娘还记得那日的院落吗，我们就去那里躲避。”
“可是那里的老夫妇？”我有些迟疑，不知是否叨扰了这老夫妇。高欢一笑，似猜中我心意般，“无妨，我已经给了足够的银两让他们在别处安度晚年，这里不会有人再来。”
我方才放心，心下又起疑问，眉头轻皱，“高大人怎么会知道今日的事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