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一个小小的山洞，我们入内。高欢一个踉跄，倒地不起，大声喘息。我忙扶着高欢在一处干净的角落坐下，“高大人，这箭头需要拔出，英娥在山洞附近见有消炎草，这就去采些来，待会我会拔箭，你且忍着。”若是箭头一直不出，势必引起伤口腐烂，接下来的路程更加不好走。
高欢强忍着痛苦，点点头，“多谢娘娘。”
“我去采摘草药，娘娘和大人一起在此稍等片刻吧。”绿冉抢着出去，“我对草药很熟悉，娘娘放心。”
我点点头，牧民常年在外放牧，对野外寻常草药都有分辨能力，我对绿冉自是也放心。
扶着高欢在石上坐下， 晚上我们不敢生火，邙山临洛阳城，山上的一点火星，城内总会有人看到。他脸上有些潮红，兀自忍耐着，我摸了摸额头有些高烧的迹象，难为他一路忍着过来，又在石后忍了半天。
我把他衣服割开，露出中箭的位置，血流已经停止，露出乌青的一片，夹杂着翻出的黑色的皮肉，看着很是恐怖。一路行来不见水流，我想起自入宫后，洛阳城不见一滴雨，想来邙山的水流也干了。
天灾人祸，还没有结束。
我感叹不已，绿冉已经很快的采了一些消炎草过来，我用手揉搓到出液体为止，先涂抹在伤口周围，刺激的液体触碰到已经麻木的肌肤，还是让高欢一颤。站立高欢后方，我轻声说，“高大人请忍一下，我这就把箭拔出来。”
他点点头，撕下衣服的一角，卷了卷，牙齿咬住，微微偏头示意我放心。我手握箭簇，选好角度，用尽全身力气一拔，整个箭身应声而出，往后踉跄几步，看着伤口处重又流出的鲜血，我赶忙再用药草止住了。可是没有水，无法擦拭伤口，“高大人，伤口必须用清水擦拭，不然会感染，您看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这一路行来都没看见水源，英娥想出去找些水来。”
其实我也想借机出去，查看一下元子攸是否重返宫中。
“这山中附近没有水，要取得水源要么继续在山中前行，要么返回洛阳城中。”高欢有些虚弱，还是强撑着起身，“我们趁着月色，赶紧动身，今夜返回洛阳城郊。”
“返回洛阳？可是，”我思绪有些乱，“高大人可是觉得皇上已经打回洛阳城？”
高欢缓缓摇头，有气无力。我用衣服给包扎了，可还是有鲜血流出来，见此情景，我于心不忍，想来要休息片刻，“高大人，我们不若在这山洞休息片刻，今天刚入秋，山上也该还有些野果子什么的，我和绿冉去采些来，等明天你身体好些了咱们再走。”
高欢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有汗水流出，扶着墙壁起身，“不可，我们要马上离开，走的越早越好。”
“可是……”我见他步态虚弱，万一遇敌，岂是我们能应对的，“这山外局势不如如何，若是出山遇到敌人，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们只有七千人马，此际必定要控制朝中大臣，守卫洛阳城四方，其余的精力只能用来对付皇上，必然没空闲来应对我们。不然等局势稳定，他们守城的人手增多，我们就很难在闯进入了。”
他说的有道理，我点点头，“既是如此，我听高大人的，我们这就出发。”
我看向绿冉，“包裹里的银两带上，衣物无用，直接扔掉”
见高欢行动不便，我和绿冉一左一右扶住他，“高大人，那我们就尽快行走。”
他抱歉而感谢的一笑，“好，有劳娘娘。”
我扶着高欢出了山洞，此处是邙山的一个小山坡，远处即可望见洛阳城最高楼的点点烟火。距离不远，两三个时辰即可到达。
我们绕道广莫门，直奔建春门，原以为是趁着天亮随人群入城，高欢却唤我们绕着宫城往洛阳小市而去。
原来洛阳城靠近邙山的地方没有城郭，我们一路绕道而来，一直就在洛阳城中行走。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我猜测着询问高欢，“高大人，我们可是在城中住下？”
他摇摇头，天色晦暗，城中人烟稀少，听梆子的声音已经五更了，高欢看向对过的一处医馆，看四下无人，快速走了过去，轻轻敲门四声，停了一会，再敲四声。我见他手法行似暗号，看着医馆的门，果然很快医馆的大门打开，高欢退后一步，观察身后一边招呼我快快入内。
进了医馆，门立马锁上了，屋内漆黑，有下人模样的男子躬身站立一侧，“大人，外屋不敢点灯，请随我这边来。”
黑暗中，高欢和我对视一眼，紧跟着那人入内，我紧随其后，入了内院的一处房间，屋内方才燃了一点烛火。
一把年纪的大夫扶了高欢，脸上有焦急，“怎么受伤了？后面可仔细看过了。”
高欢在老者搀扶下在椅上坐下了，到了此刻方才放松下来，摇摇头，“没有尾巴， 放心。”
老人唔了一声，把蜡烛拿到近前，也顾不得照顾我，先用剪刀挑开高欢的伤处，边看边叨叨，“今天城中风声鹤唳，谁还敢做生意啊，一早就收了摊，我这边倒是关门晚，收治了不少士兵，南梁的人已经占领京城，听说北海王还要在皇宫称帝。”
他边絮叨，手脚倒是利索，很快的清除了淤血和脏的地方，“忍着些，不然化脓就麻烦了。”高欢点头。老者拿过一个瓶子，喝了一大口，猛然朝伤处喷了过去，高欢龇了一声，倒抽冷气。
“好了好了，”老者一边说，一边收起瓶子，空气总弥漫着浓重的酒味。老者指了指塌上的衣着，“这些是按照你要求准备的衣着，你赶紧换了。”
“段老爹，多谢你。”高欢起身脱了血衣，任由老者缠上纱巾，又换上干净的衣着。一切完毕，老者方才指着我道，“这就是宫中的贵人？”
我趋前一步，刚要道谢， 高欢拦住我，对老者笑着说，“正是，多谢您救命之恩，对了，可有皇上消息？”
我闻言，抬头细细的听着老者的话。
老者没注意我的脸色，回过头收拾桌上的药材，边收拾边不屑的讲述，“皇上啊，听说逃了，反正是没找到。这大魏的皇帝真是一个不如一个，再不复高祖当年的威望啊。”
“事出突然，连大将军都未曾料想这南军如此凶悍，洛阳城守备虚弱，一击之下崩溃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假以时日，皇上和大将军必会驱逐南军。”高欢对老者的话虽有认同，但还是坚信南朝之军能获胜只是偶然。
老者不置可否，边收拾边摇头，“皇上难说，大将军必定是会赢的，只是可惜老百姓，又要处于硝烟之中，今年大旱，原本收成不好，可怜好不容易的一点收成就要被这些军人抢走，唉。”
老者一声叹息，我和高欢皆是没有说话。
老者上下打量我一番，见我一身穿着，已然猜出八九分，又叹息一声，“唉，罢了，桌上还有些创伤药，你日后连着涂抹三日，伤口自可无碍。我这小老儿也算尽心了。”
高欢一作揖，语声诚恳，“多谢段老爹，来日高欢必报您此大恩。”
老者闻言回头，打量一番高欢和我，面色上带着伤感，“此番城破，怕是洛阳又要经受一番动荡，小老儿也不知是否有命活到那日，若是二位日后发达了，能提携我段家子孙入了宦途，小老儿自是感激不尽。”
我尚不及反应，高欢早已接话，“段老爹放心，若是高欢有出头之日，必不会忘段老爹知遇之恩。”
老者不再说话，背着包出了门，屋内只留我们三人。绿冉四处查看了一番，方才回禀，“娘娘，没有人监听，可以放心。”
我嗯了一声，看向高欢，想来他入宫中救我，躲入邙山以及入城都在他计划之中，“高大人，不知下一步我们该如何？”
“我们天亮就出城。”高欢胸有成竹。
我心下一喜，可转而看到他身上的伤不由得有些犹豫，“可是高大人，你的伤？”
他推开窗户，看了看天色，已然微明，“怕是城中今日就要张贴皇后画像了，我们要马上走。”他指了指塌上的衣着，“还请皇后尽快换装。”他声音焦急，又似是对日后之事了如指掌。
我依言换了衣服，顾不得歇息，三人立即出门，他见我脸色如常，顺手扯下头上的珠钗，头发滑落，他端详我半刻，方才道，“这头饰太过精致，不是普通农家女能有之物，娘娘这皮肤也太过细致，会惹人生疑，娘娘稍等片刻。”
很快的，他端来一方墨水，“得罪了。”说罢，蘸着毛笔将我眉毛粗重的涂了几笔，又用最清淡的墨水，在脸上整个涂抹了。
之后方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子才对。”我微微一笑，见他手中笔色，对自己的样子已经了然，心下赞叹他心细，如今心急火燎的时段，他还能如此处变不惊，一一想到细节。
“娘娘，我们走，”他推开门，边走边和我解释，“皇上是否出城，怕是南军也不知，只是南军入城的时候，娘娘尚在宫中，这一点南军会很确定，怕是天一亮就会开始满城搜索。”
“那城门？”我边急走，边担忧的问着。
“我早有安排。娘娘且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