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端坐在灶膛前,只往灶膛内添柴火。直到有身影落于灶膛前,我才转头,装作被惊吓到一般,指着高欢,依依呀呀的。
指指他,又故作不明白般指指这些兵士。高欢很快懂我的意思,对着官爷不停的鞠躬,“官爷,这位就是我老婆子,她是个哑巴,耳朵也不太好。嘿嘿,嘿嘿。”傻而谦卑的笑着。
官兵来了七人,为首的一人道,“搜。”所有人四散开来,在屋内搜查。高欢递我一个颜色,我会意的看了一眼灶膛。火正旺,不一会宫装已经变成一片黑炭。
官兵搜寻片刻回来,其中一人道,“报告队长,没有可疑。”
“恩。”为首被唤做队长的人有些不耐的嗯了一声,正打量着高欢,冷不防房屋上的一个蜘蛛落了下来,正落于那精瘦的脸上。他皱了下眉头,拿起蜘蛛直接捏死了,对着手下吩咐着,“既然如此,继续查看下一家。”
之后,竟是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如此容易?有些不敢置信般,我看向高欢,眼中带有犹疑。
“官爷慢走啊。”高欢目送那些人离去。转而看向我,“怕是不日洛阳城又有变?”
我一喜,“你是说父亲的大军可能会拿下帝都?”
他神色凝重,不语。
我脸色一黯,“对不起,不该总是提起这个话题的。”
“也难怪娘娘如此想,这里自是比不得宫内,期待柱国大将军拿下洛阳城,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南军来势汹汹……”
我终是忍不住,想要和他探讨一番此事,“高大人,就凭父亲的几十万大军,足以把洛阳城包围一圈,困兽犹斗又能挣扎几日,我看南朝的萧皇帝也不是真心实意帮北海王,不然也不会只派遣几千人北上。大人说洛阳城有变,他们还能翻天了不成。”
“正是,这天怕是要换了。”高欢凝望那些人离去的背景,看我脸色,转而和缓,“不过娘娘所言也甚为有理,南军怕是终究坚持不了太久。”
“变天?”我不解。
高欢嗯了一声,“南朝皇帝怕是没料想陈庆之竟有此作为,只是再怎样,也不过是区区不到一万的人马,没有萧皇帝的支持,这些兵,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下午,高欢以买粮食的名义接近京城,可用了不下一个时辰就回来。我讶然,“怎么回事?”
“北海王在睢阳称帝了,不日要进京。”高欢灌了一大瓢水喝下,“大将军召集了三十万兵马不日也将到洛阳北。”
我低了眉眼,陈庆之白袍将军的名声正旺,如见已经是人见人怕的地步,据说他从南至北一路大大小小七十余场战役无一败仗,已经成为神话,对于父亲的三十万我虽是抱有极大的信心,但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犹疑,“高大人,你觉得事态会如何发展呢,我们是居于此处,还是想法去和柱国将军复合。”
他抱有愧意的抱拳,“属下无能。”眉头紧皱,“如今我们只能呆在此处,皇上依旧没有消息,大将军胜负未分,北上的路也已经被堵死了。”
“那我们就心怀希望的等待吧。”我长出一口气,“我信高大人,既然高大人说呆在此处是最好的,我们就在此处等候吧。心怀忐忑的等待,不如心怀希望的等待。走吧,”我一指锅,“闻到什么味没有?”灿然一笑。
“糊了。”高欢一拍大腿,“哎呀,好大的糊味。”
我看他手忙脚乱的打开锅盖,又重新倒入一些水,唇边的苦笑聚起又放下,心中既有轻松的欢快感又有着沉沉的负重。
因道路封锁,这几日我都和高欢呆在这所居所。只是,我长时间待在屋中,而他则守于门外,以忙活园子里的蔬菜为名,不时收拾一番,小院让他收拾的有模有样,又置了一把摇椅,午时,我在屋内歇息,他就在屋外休息。入夜,为了避人耳目,我睡于里屋,他就睡灶前。
其实这几日一直没有睡好,漫漫长夜,也曾思索过以后。可是以后如此迷茫。
又过了几日,听说元颢入京,元氏的几个皇亲亲自迎驾。果真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前脚刚对元子攸卑躬屈膝,一朝帝王改,立马卑躬屈膝给新皇帝擦脚。
又过了几日,高欢忧心忡忡的回来,连声叹息。
我察言观色,“高大人,胜负乃兵家常事,高大人自是见多识广,能让大人如此叹息,必定是功败垂成之事,不知可否说来与我一听。”
他苦笑,拍拍大腿,先是点头,然后摇头,长叹一声,“败了,大将军召集的几十万人马,已经兵临洛阳城下,可还是败了。”他苦笑,又失笑,又大笑,不住的摇摇头,“白袍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厉害厉害。”
我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兵贵在速度,勇气,出其不意上,如今南军不过占了这些天时,可惜……”
高欢饶有兴致的抬头看我,“娘娘可另有见解,愿闻其详。”
我轻笑,“那就班门弄斧一番,”,我想起早先读过的书,“古人早说,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成大事也。而如今,南军万里奔波而来,兵贵神速,占了天时,洛阳城地处中原,虽有洛水阻隔,可却没有足够的关隘可挡,而且一鼓作气而来,占了地利。可是大将军这边,也有足够的优势。”
我顿了顿,继续讲下去,“首先,南军万里而来,毕竟不熟悉北朝情况,而洛阳往北就是关中关西,有大将军的众军把守,这是将军的地利,其次,天下不稳,灾难频频,可元子攸登基后,种种政策确是心向百姓,经过这一年的努力,皇帝的举动在百姓中怕是有了不少支持。而元颢新帝登基,政策未明。暂时人心并不曾向元颢倾斜。是以,胜负还需要时间。”
高欢呵了一声,“娘娘见识不输男儿,令人佩服。”
我低头,“谬赞了。不过是纸上谈兵。”
隔了一日,四处已经贴了榜文,元颢称帝,建元为孝基。
而我,依旧没有元子攸的消息。
院子里的韭菜长了一茬,晚上割了我们做了一顿韭菜汤。那种瓜田李下的紧张感已经被日渐熟悉的平淡取代,有时候想,若是能如此终老,也是幸福至极。
那日高欢又出去打听消息的时候,我亲手做了几道菜一碗粥。高欢回来,说是没有消息,可是见了我做的几道菜,也是由惊讶转为喜悦。
壮观的落日,布满天空的红霞,我们置了饭菜于小院一侧的树荫下,开始吃菜。
仿似不经意般,高欢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容秀川的山坡上。”
“我知道。”我嬉笑自若,“高大人的眼神与众不同,就算是从背影感到的也殊于常人,其实隔日见你我就知道那日山坡后的人是你了。”我快言快语,一口道出实情。
他哑然失笑,看着满桌子的菜,突然拱手,“今日还请娘娘恕罪,高欢不分君臣之别,想一尝这桌上的佳肴。请容许我在椅上落座,不知可否?”
我一愣,面上随即笑颜逐开,“贺六浑,请。”我可以称呼他鲜卑名字,以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那份喜悦之情竟是不知不觉出现在眉梢眼角。
一顿饭,自是相谈甚欢。他和我说起小时候的经历,我和他谈起在容秀川那些玩耍的日子。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