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信都。
“双胞胎的一子已死,另一个孩子取名叫高洋,澄儿,抱好,这是你的亲弟弟。”高欢额头上带伤,身侧站立着尉景,斛律金,娄昭君,最年长的孩子高澄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小娃娃张着一双特别深邃的双眼,安静的在高澄的怀里,打量着这个世界。
高澄神色坚定,他不到及笄的年纪,可跟着父母亲连年东奔西跑,如今又在战场上四处奔波,小小年纪,他已经懂了很多。听着高欢的话,他用力点点头。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尉景神色有些慌张,“尔朱兆将军有令,要我们前往山西,如今距离最后时限还有一天,请大人早做决定。”
斛律金颇为愤愤不平,出言道,“尔朱氏铸小金人失败,是失了天意,如今,他们大肆敛财,不顾天下人存亡,是失了民意。如今山西大旱,柔然却物产丰富,这是失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都没有,却要我们去充当他们的马前卒,要我们去给他们卖命,这事,我不干,大哥,小弟建议您,尔朱兆不得人心,咱们和他们为伍,苦了自家兄弟不说,还捞不到一点便宜,何必呢。”
“是啊,是啊。”高欢身边的其他人也附和着。
高欢紧皱了眉头沉思,脸上表情极为犹豫,“可是,大将军毕竟是发布的皇帝的旨意,圣上有命,我等不得不从。”
“狗屁皇帝,他尔朱兆扶持得,我们也扶持得,元氏子孙千千万,又岂是一个元晔就坐定这天下了。”斛律金冷哼一声,极为不满,他大手一挥,“兄弟们,我们就反了尔朱兆了,去山东过我们的太平日子,你们说好不好。”
“好。”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声音,震动天地,这些六镇的散兵,跟着高欢在汾州呆了一段时间后,又来了晋阳。如今尔朱兆又要他们发兵山西,去和柔然决战,连年的战争,这些士兵对动武已经疲惫,尤其是看不到尽头的战争,除了死亡,好像生命中再没有别的退路。
如今听高欢说,尔朱兆要他们发兵山西,他们极为恐慌。再听斛律金的话,去山东过太平日子,他们格外开心,日子太平了,生活才能慢慢过。
有个士兵举起右手,“高大人,我们愿和你同往山东,我们支持您和尔朱兆决裂。”
“决裂,决裂,去山东,去山东。”第一个人起头后,后头跟着倡议的人越来越多,口号声汇集成一道河流,绵延不绝,震彻天地。
高欢大为感动,他振臂一挥,“我高欢能有各位的扶持,是我三生有幸,高欢祖上迁徙六镇后,看着六镇一天比一天动乱,咱们六镇的兵,连年征战,可咱们得到了什么, 是受伤的躯体,是没有家庭,没有家人,孤单的在战场上离去。今日,我高欢就在此对各位兄弟发誓,有我高欢在一天,我就决不让众兄弟打毫无意义的仗,我高欢发誓,要登上权利的巅峰,带各位兄弟一起过上富裕的,有妻有子的好日子,病了有药可医,死了,有人为你竖碑。今日,我高欢就和尔朱兆决裂,众位兄弟,有愿意留下的,就和我高欢同往山东,有不愿意留下的,也请自便。”
高欢的话激起这些士兵眼里的花火,他们流浪多年,高欢给出的承诺,是他们渴望多年的,疲惫不时侵袭,安稳和好好睡觉是他们如今梦寐以求的。听了高欢的话,有些年长的士兵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一个瘦弱的士兵拄着拐杖走到高欢面前,恭敬的施礼,他满眼含着热切的期盼和激动,他握住高欢的手,“大人,您的话,是小的们的心声,小的们见识少,大道理我们不懂,什么圣旨不圣旨的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如今,就想踏踏实实的过会日子,不想再过有今日没明朝的日子,小的恳请大人,带着我们一起离开吧,尔朱荣已经死了,我们不要再为尔朱家的人卖命,求大人,带我们离开吧。我们愿意和大人一起,这天下他尔朱兆能得,大人也可以,请大人,带我们走吧。”
“走,走,走。”喊声震天。斛律金和尉景相互对看一眼,两人明了,两人在高欢面前跪下,抱拳高喊,“大人,时不我待,兄弟们都有和您一起的决心,兄弟们赤子之心可见,请大人同意吧,带着兄弟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大人,尔朱兆不得人心,洛阳早晚生变,我们何苦做他人棋子,不如自己闯一闯,请大人带领众位兄弟一起闯天下。”
“闯天下,闯天下。”士兵们再次齐声高呼。带头的士兵先跪下了,其他人陆续的跪下,不一会,四下里跪下一大片。高欢热泪盈眶,“兄弟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尔朱兆皇权在握,手下又有重兵,咱们实力悬殊,高欢不舍各位兄弟跟着我受苦。”
“大哥。”斛律金大喝一声,“大哥,兵法贵在天时地利人和,以少胜多,以大哥的智谋,众兄弟到时候奋力杀敌,咱们还用得着怕他尔朱兆么?更何况,候莫陈悦和贺拔岳拥兵自重,他尔朱兆怕是无暇顾及咱们几万人的兵马。”
“是啊。”尉景也抱拳,“大哥,更何况,我们退守山东后,中间隔着个洛阳,又隔着个黄河,他尔朱兆要来攻打我们,就不怕腹背受敌,就算他不担心皇帝有别的想法,也要想想这黄河天险啊。”
起先握住高欢手的士兵,似是猜到高欢的心思,他出言道,“大人,小的们都明白仗义一词的意思,小的在此就和大人表示忠心,只要大人不离,小的定然陪大人左右不弃。尔朱家残暴,小的们也不是不懂形势的人,我们,”他看了看身后跪着的人,“我们六镇之人,愿意和大人共同进退,不离不弃。”
“好。”高欢大吼,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暴涨,“既然如此,高欢就和众兄弟一起,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的好日子,和尔朱兆决裂。”
“恭喜大哥。”斛律金和尉景都大喜,他们把头深深的垂下地面,在所有人看不见的空隙,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喜悦的眼神。
一个半月前。汾州。
“这份心意我高欢定不负所托。”高欢在黑衣人面前站定,这份恩情,是他渴望的,哪怕他知道他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高大人无需多礼,来日,我也需仰仗高大人,还请高大人念及今日情谊多多担待。”黑衣人拱拱手,他虽说是受人所托,可也是要为自己找个后路。
高欢深深看他一眼,“请放心,高欢但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定不忘大人今日的恩情。接下来的事情,也有劳大人了。”
“恩。”黑衣人点点头,“大人要快速离开山西,时间久了,怕是尔朱兆会起疑。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慕容绍宗。”
高欢略一思量,眼前的机会对他是极好的,虽然六镇的残兵实力不足,人数也少,可总比他什么都没有要好,几千的兵力也是兵。
“我今夜就会和兆将军提起此事。慕容绍宗那里,麻烦大人了。”高欢深深一鞠躬,对眼前的人和他背后的人他都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内心深处隐约的那一许不安,在巨大的现实利益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敏锐的察觉了这一点,并且决定保持不予关注。
当天晚上,他就和尔朱兆提出,山西粮食少,他愿意带人马去往自己的驻地晋阳,并随时听后尔朱兆差遣,尔朱兆最近正外忧内患,粮食不足,柔然又蠢蠢欲动,听了高欢的话,他觉得正中下怀,这么多兵马,不需要他再来发配粮食,倒是省心,是以二话没说直接同意高欢的话了。
一个月加十天前。
高欢告知尔朱兆,晋州也受旱灾印象,粮食不足,六镇士兵军心离乱,晋州又离洛阳近,如士兵动乱,势必影响天子安宁,他请求带兵去山东,那里粮食丰足,更可以抵御南梁。尔朱兆一合计,也确实如此,就又同意了高欢的要求。
高欢全军去了黄河的当夜,尔朱兆命高欢返回黄河对岸,去见他,高欢婉拒了。黑衣人暗中派人通信,慕容绍宗力劝尔朱兆,放高欢走等于放虎归山,之后被尔朱兆关入牢中,就在一早,尔朱兆醒悟过来,刚把慕容放了出来。
黑衣人叮嘱高欢,此后的事他再无能为力,一切望高欢听天命尽人事。高欢带着人去了山东,尔朱兆时常宣召,都被他兵力不足为由给挡了回去,一直按兵不动。
而尔朱兆来信越发愤怒,直至出口威胁高欢。
而这还不止,数日前,娄昭君顺利产下双胞胎,尔朱兆派人来暗杀高欢的人不成,误闯入双胞胎所在的婴儿房,士兵发现的时候,暗杀的人拿婴儿做武器,竟是把婴儿扔到地上,双胞胎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另一个头部受伤,满脸鲜血。
这等血海深仇,高欢隐忍了,而隐忍之后,就是今时今日这一场好戏曲,假装尔朱兆要六镇士兵发兵山西,以激起士兵的恐惧之心,从而使和尔朱兆的决裂更加彻底。
高欢双手上举,宽大的袖子在风中飞舞,“众位兄弟,今日开始,你们就是高欢的兄弟,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高欢今日宣布,诛尔朱,扶元氏,换天下太平。”
而此际,京城又掀起另一番腥风血雨。